第八十八章：毒术试金，王庭暗影
黑石集的清晨，寒风依旧刺骨，却比雪山深处多了一丝人烟的喧嚣与污浊。营地外围一片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稀稀拉拉聚集了二三十号人。多是些面容凶悍、眼神闪烁的佣兵、流浪武士，也有几个穿着怪异、携带瓶瓶罐罐的巫医或毒师。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马匹的腥膻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各种怪异药物混合的刺鼻气味。
顾九渊——或者说“阿古拉”，站在人群边缘，皮帽压低，沉默得像一块冰。他冷眼打量着这些未来的“同伴”，心中毫无波澜。这些人，不过是贪婪驱使下的炮灰，或死不足惜，或各怀鬼胎。
那名王庭文官在一队精锐武士的护卫下，趾高气扬地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旁边还立着一位全身笼罩在灰色斗篷里、气息阴冷的人，正是昨日酒馆里提及的“南朝大师”之一。
“肃静！”文官尖着嗓子喊道，“王爷招募的是真正的勇士和能人，不是滥竽充数的废物！今日测试，很简单！”
他轻挥衣袖，武士们齐步上前，稳稳地将铁笼放置于众目睽睽之下。那笼子被黑布严严实实覆盖，却难掩其内传出的诡异声响，时而有蛇信轻吐的嘶嘶声，时而有老鼠牙齿啃咬笼壁的脆响，让人不禁心生畏惧，现场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文官缓步至笼前，脸上难掩厌恶与惧意。他猛地扯开黑布，几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映入眼帘，三角头颅高高昂起，蛇信子如刀锋般吐露，每一次晃动都似将周围的空气搅动，让毒气弥漫开来。那几只怪鼠更是骇人，通体漆黑，眼眸赤红如血，暴躁地撞击着笼壁，尖锐的牙齿与铁笼摩擦出刺耳声响，仿佛下一秒便会破笼而出。
“这些，皆是自圣湖边缘捕获的‘遗种’，湖厄之毒早已深入其骨髓！”文官声音清冷，扫视着在场众人，悠悠说道，“测试规则如下：其一，能精准辨识出这些生灵所携毒性，并详述其毒性特性者，便可顺利过关；其二，若能当场调配出可缓解或克制此毒性的良药，定有重赏相赠；其三……”
他刻意停顿，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冷酷弧度，声音沉沉落下：“但凡有人胆敢徒手触碰笼中之物，且在一炷香时间内安然无恙，即刻任命为小队头目！”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死寂，众人皆被这极具风险与诱惑的测试所震撼。那笼中生灵依旧躁动不安，毒蛇轻晃蛇身，怪鼠狂暴撞击，仿佛在应和着这场生死考验的残酷与刺激。
人群一阵骚动。那毒蛇怪鼠一看就非同寻常，嘶鸣声都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戾气。徒手触碰？简直是找死！
当下就有几个原本跃跃欲试的佣兵打了退堂鼓，悄悄往后缩。
文官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冷笑道：“没胆子的，现在就可以滚了！王爷麾下，不养懦夫！”
一个衣衫褴褛、满身兽骨的老巫医哆哆嗦嗦地走向蛇笼，他小心翼翼地撒出一把粉末，口中念念有词。然而，毒蛇只是短暂地晃了晃身子，便又凶猛地盯着他，吓得老巫医脸色大变，赶忙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紧接着，众人纷纷尝试各种办法。有人用银针试探，毒蛇却敏捷地咬住银针，将其咬断；有人涂抹药膏，毒蛇却不为所动，反而撕咬药膏。最惊险的是，有人被毒蛇信子舔到手臂，瞬间手臂乌黑肿胀，痛苦不堪地被同伴拖下去急救。
现场气氛更加凝重。
顾九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毒物身上残留的毒性，确实带着黑冰湖那股诡异能量的微弱气息，但远比湖心毒雾稀薄得多。对他而言，辨识和初步化解，并不难。但他不想太过引人注目。
就在一片失败和退缩中，那个一直沉默的灰袍“南朝大师”突然动了。他并未上前，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袖袍微微一拂。
一股极淡的、带着奇异甜香的粉末无声无息地飘向那几个铁笼。
下一刻，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笼中毒蛇和怪鼠仿佛遇到了天敌，瞬间停止了嘶鸣和躁动，蜷缩到角落，瑟瑟发抖，连眼神都变得温顺了许多！
“嘶——！”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就连那王庭文官也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敬畏之色，连忙对灰袍人躬身道：“大师好手段！”
灰袍人微微颔首，并未言语，兜帽下的目光似乎扫过了全场，在顾九渊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
顾九渊心中凛然。这灰袍人用毒的手法极其高明，举重若轻，对药性的掌控妙到毫巅，绝非普通江湖术士。看来左谷蠡王这次，确实请来了棘手的人物。
“还有没有人要试试？”文官再次高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得意。
这时，顾九渊才迈步上前。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急于表现，而是先仔细看了看笼中毒物的状态，尤其是那几条毒蛇的瞳孔和信子的颜色，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灰袍人药粉的气味。
然后，他用北狄语沉声道：“此蛇毒烈，性偏阴寒，蚀骨腐肉，但惧阳刚燥热之物。此鼠戾气缠身，毒在爪牙，能乱人心神，畏极香极臭之品。”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所言特性竟与那灰袍人出手后的表现隐隐吻合。
文官和那灰袍人都微微侧目。
“哦？那你可能配药化解？”文官饶有兴趣地问。
顾九渊从随身皮囊中取出几样常见的草药——北地常见的烈阳草根、驱虫的臭蒿、还有一点他自己准备的、用雪山特殊矿物研磨的粉末。他动作麻利地将草药捣碎混合，又加入少许马奶酒调和，制成一种气味刺鼻的褐色药膏。
他并未直接投向笼子，而是取出一小块生肉，将药膏涂抹其上，然后示意武士用长杆将肉块送入蛇笼。
那毒蛇起初还有些警惕，但很快被药膏奇特的气味吸引，小心翼翼地吞下肉块。不过片刻，蛇身的躁动明显平息，虽然依旧有毒，但那股戾气似乎减弱了不少。
对于怪鼠，他则用臭蒿混合矿物粉，撒在笼子周围，怪鼠果然焦躁不安，不敢靠近。
方法虽显笨拙，用的也都是寻常之物，但效果却实实在在。
文官点了点头：“嗯，算是有点见识和本事。过关！”
顾九渊微微躬身，退到一旁，依旧沉默。他刻意控制了解毒的效果，既展示了能力，又不至于太过惊艳，以免被过度关注。
接下来，又有几人勉强过关，但再无亮眼表现。至于徒手触碰的测试，更是无人敢尝试。
最终，包括顾九渊在内，只有八人通过了初步测试。
文官似乎还算满意，宣布道：“尔等八人，即日起编入‘探湖卫’，归这位乌木大师统辖！”他指了指那位灰袍人，“明日清晨，在此集合，出发前往圣湖！若有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
众人神色各异，或兴奋，或忧虑，或麻木。
顾九渊低垂着眼睑，心中冷笑。探湖卫？名字倒是贴切，不过是探路的弃子罢了。
当夜，他们被安置在营地一处简陋的帐篷里。另外七人互相打量着，低声交谈，试图拉近关系或探听虚实。有人吹嘘自己的勇武，有人炫耀曾经的“战绩”，也有人对明日之行充满恐惧。
顾九渊独自坐在角落，擦拭着那柄看似普通的弯刀，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他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让那几个想过来搭话的人也讪讪止步。
夜深人静时，帐篷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顾九渊瞬间警醒，内力悄然运转。
帐篷帘被掀开一道缝隙，一股淡淡的、与白天那灰袍人类似的甜香飘了进来。随即，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用生硬的北狄语说道：“阿古拉？出来一下，大师要见你。”
顾九渊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起身，跟着那人影走出帐篷。
月光下，白天那位灰袍大师正负手而立，背对着他。带路的人悄然退到远处警戒。
“你不是北狄人。”灰袍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用的是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
顾九渊心脏猛地一缩，但全身肌肉依旧放松，用粗犷的北狄语茫然回应：“大师……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灰袍人缓缓转过身，兜帽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两道锐利的目光锁定了他：“你的解毒手法，看似粗陋，实则暗合药理君臣佐使之道，用的虽是北地草药，但配伍思路，是南朝医家的路数。还有你身上……有股味道，一股……让我很熟悉又很厌恶的味道。”
顾九渊心中警铃大作！这人好敏锐的洞察力！他自认伪装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在用毒行家面前，还是露出了细微的破绽。而且，对方似乎对南朝，或者说对他可能代表的某种气息，有着特殊的感应？
是敌是友？是钱监军那边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他稳住心神，继续装傻：“大师，您真的认错人了。我就是巴特尔部落的猎人，从小跟部落巫医学了点对付毒虫的法子……”
灰袍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意味不明的轻笑：“罢了。不管你是谁，既然来了，就好好为王爷办事。圣湖之行，凶险万分，你的那点本事，或许真能派上用场。记住，别耍花样，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却如同实质般笼罩了顾九渊。
说完，他不再理会顾九渊，转身径直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顾九渊站在原地，月光照在他冰冷的脸上，眼神变幻不定。
这个乌木大师，绝对不简单。他不仅看出了自己的些许根脚，似乎还另有所图。圣湖之行，看来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但无论如何，路已经铺开，他必须走下去。
他抬头望向东南方，那是黑冰湖的方向，也是……沈清辞陨落的方向。
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
明日，他将再临那片绝地。这一次，他不仅要查明真相，更要让某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帐篷里传来其他几人此起彼伏的鼾声，而顾九渊的眼中，却毫无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