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可我已经顾不上它从哪来。
扇刃切进信仰柱的刹那,整根柱子猛地一颤。那不是金属断裂的声音,倒像是有人在耳边撕开了一卷陈年竹简,刺得人太阳穴直跳。我左手按着右臂伤口,混沌之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龙船甲板上竟不落地,反而悬浮成一线,与扇骨上的文言冷笑话连成一片。
“神不享无香之祭。”
这八个字突然烫得像刚出炉的铁签。
我知道时间不多。天道耳鸣期只剩不到半息,因果链正在缓慢回弹。异瞳里的血光几乎要把眼眶烧穿,但我不能闭眼——那一丝裂缝,就在柱根处微微抽搐,像系统卡顿前的最后一帧画面。
扇子再往里推半寸,整根信仰柱发出一声怪响,像是庙里老和尚念经念到一半破了音。表面开始爬裂纹,香火灰簌簌落下,在空中就化成了黑烟。
渊主在高处咆哮:“你动不得此柱!万民所信,天地共佑!”
我没理他。这种话听得太多了,每次都是“苍生大义”,最后死的却从来不是他们。
我只问了一句:“那你告诉我——谁给你立的庙?”
声音不大,甚至没用灵力扩散,可偏偏每一个字都钻进了那层层叠叠的信徒幻影里。那些狂热的脸开始晃动,眼神出现了一瞬的迟疑。
就是现在。
反手一撩,扇面擦着柱体滑过,精准敲在共振节点上。
咔——
整根柱子抖了一下,像是被人拔掉了底座的旗杆。
下一秒,轰然断裂。
断口处没有火花,也没有冲击波,只有一股无形的反冲力顺着愿力回路倒灌回去。我看见九柄环绕渊主的血刃同时炸开,碎片还没落地就变成了灰。他的白袍被掀飞一角,露出底下腐烂的皮肉,像是埋在土里几十年没挖出来的尸身。
他踉跄后退一步,脚下的香火高塔开始崩塌。那些由信徒祈愿构筑的台阶一块块碎裂,坠入云海时连个水花都没有。
“不可能!”他嘶吼,“我乃天道剥离之念,本就是规则一部分!你怎么可能——”
“规则?”我冷笑,抹了把脸上的血,“你算哪门子规则?天道把你扔出来,是因为你太脏,怕污染正统。你现在披个白袍装神弄鬼,还真当自己是正果修成了?”
他脸色变了。
我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抬手指着他眉心那点朱砂:“你连脸都不敢露全,还敢称神?你看看你自己,外头一层皮,里头一摊烂泥。伪神不如野狗,至少野狗知道自己是狗。”
这话出口的瞬间,远处围在龙船周围的万千虚影齐齐一震。
那些曾向他跪拜的信徒幻象,一个个开始褪色、消散。不是被驱逐,而是主动撤离——就像人发现供错了祖宗牌位,立刻就要拿布擦掉那样干脆。
渊主的身体剧烈晃动起来,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猛砸了几下。他张嘴想说什么,结果喷出一口黑雾,夹杂着几片焦黄的纸灰——那是曾经贴在他庙门口的符咒残渣。
我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寒星。
她已经昏过去了,结印的手垂在一旁,指尖还在轻轻抽搐。锁骨下的血契暗得几乎看不见光,我伸手点了下,暂时封住通道。她要是再撑一会儿,魂都要被抽干。
龙船晃得厉害,主梁上的符纹忽明忽暗。星盘浮在半空,篆文乱成一团,最后蹦出一行弹幕:**“这波稳了,但别浪。”**
我扯了下嘴角,站起身。
渊主还在挣扎。他举起骷髅念珠,想要重新凝聚神格之力,可那串骨头刚亮起一点红光,就“啪”地断了线,珠子滚落虚空,连影子都没留下。
“楚昭!”他咬牙切齿,“你以为毁了一根柱子就能定胜负?只要人心尚存恐惧,我就永不消亡!”
“哦。”我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抖了抖扇子,“那你猜,如果没人再怕你了呢?”
话音未落,我右手一扬,几滴混沌之血甩向空中。它们没散开,反而排成一个小阵,像是谁随手画的符。
紧接着,从四面八方传来动静。
不是喊杀声,也不是法术轰鸣。
是笑。
有人在笑。
笑声从云层下冒出来,越来越密。有老人咳嗽着笑,有孩子捂着嘴偷笑,还有市井小贩边剁肉边笑:“哎哟,原来那庙里供的是个烂心萝卜啊?早说嘛!”
这些声音不属于任何修士,也不带灵力波动。
他们是凡人,是昨天还在烧香磕头的百姓。
但他们现在不信了。
一个穿粗布衣裳的老汉站在田埂上,抬头望着天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啐了一口:“呸!劳资供你三年香火,我闺女还是病死了。你算个球!”
另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指着天空对娃娃说:“莫怕,那是个假的,真神仙不会长这么恶心。”
一句句平常话,比雷劫还狠。
每一声笑,每一句骂,都在剜渊主的神格。他的身形开始扭曲,像被风吹皱的水面,轮廓越来越模糊。那身白袍彻底碎裂,露出内里由怨念拼凑的躯壳——一堆纠缠的黑影,中间嵌着一颗不断跳动的黑色心脏。
他知道,自己的时代结束了。
我走到船头,离他不远不近,正好能看清他眼中的惊惶。
“你说你是为三界着想?”我轻声问,“那你告诉我,三千年来,你救过几个人?不是吞噬,不是审判,不是拿他们当养料——就只是,纯粹地救过谁吗?”
他没说话。
风忽然停了。
整片天空安静下来,连龙船的震颤都缓和了。只有那根断裂的信仰柱缓缓下沉,像一座沉没的碑。
我合上折扇,敲了敲掌心。
“没人回答?那就对了。”
“因为你根本不是神,也不是规则。”
“你只是一个——被丢弃的答案。”
说完,我转身走向主梁。
寒星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我蹲下身,把她的手塞进自己袖子里暖着。星盘飘过来,默默绕着她转了一圈,弹幕闪了闪:**“充电中,请勿打扰。”**
渊主悬浮在废墟之上,气息紊乱,身体不断抽搐。九柄血刃全毁,愿力回路断绝,连伪装都维持不住。他不再是那个悲天悯人的审判者,只是一个赤裸裸的恶念聚合体,悬在半空,无人注视。
我以为他会逃。
但他没有。
他忽然笑了。
嘴角咧到耳根,牙齿发黑,笑声像是锈铁互相刮擦。
“楚昭……”他喃喃道,“你以为你赢了?”
“可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你真的以为,你能站在这里说话,是因为你够强?”
我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抬起手,指向我的左眼:“你的眼睛……为什么能看见漏洞?”
“因为你也是一道裂缝。”
“一道——不该存在的裂缝。”
风又起了。
这一次,带着腐朽的味道。
我盯着他,没动。
他继续笑,笑声越来越大,几乎盖过了云层翻滚的声音。
然后,他张开双臂,胸口那颗黑心猛地膨胀,像是要炸开。
我立刻警觉,一把将寒星拉到身后,折扇横在胸前。
可就在这时——
他的身体突然僵住。
那颗跳动的心脏,停了一拍。
紧接着,从他背后浮现出一片幽蓝火焰。
火焰中,一张羊皮卷缓缓展开,边缘燃烧着不灭的火苗。
残页。
它漂浮在渊主头顶,文字蠕动如活物,发出沙哑的声音:
“楚昭此人……”
“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