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消失在海平面以上，白天的灼热化作一种黏腻的闷热，海风带来的咸腥气里混杂着恐惧与贪婪的味道，这是阿斯塔波这座城的独特风情。
只不过今晚，阿斯塔波似乎显得有些安静。
城外，帝蒙斯站在自己营地的边缘，眺望着不远处阿斯塔波那巨砖垒成的漆黑轮廓，仿佛是一头匍匐在海岸边的贪婪巨兽，此刻在夜色中正对他亮出獠牙。
他龙王身份曝光了，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这座以奴隶贸易出名的城市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能感觉到那高墙之后无数双眼睛的注视——有的充满敬畏，有的饱含恐惧，但更多的源自血脉的憎恨和疯狂。
他知道那些善主们试图将他这个威胁扼杀于萌芽之中。
那些善主们，那些坐在金字塔顶端的吸血水蛭，他们享受了太久的权力，绝不愿意再重温被瓦雷利亚巨龙阴影支配的噩梦。
甚至不惜支起被视作挑战龙王威严的猎龙弩，他们还真的以为靠那玩意儿就能屠龙，就能改变巨龙焚城的命运？
他的营地并不小，由马戈兹赠送的三名指挥官亲手布置，当然是被他以血咒和精灵龙双重控制的绝对忠诚。
内部是那一百名源自马戈兹精锐无垢者守卫，他们如灰色岩石般肃立，组成了最内层的防线。
外围是卡莫罗用来“赎罪”一千五百名无垢者，他们虽然装备不如马戈兹的无垢者精锐，但仍然组成了严密的外围屏障。
营地中央，蓝龙米亚匍匐着，庞大的身躯在月光下流转着幽深的靛蓝色光泽，如同沉睡的大海，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一阵微弱的热浪，金色龙瞳闭合。
偶尔睁开一条线，瞥向远处的城邦，似乎是感觉到什么让他讨厌的东西，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吼。
帝蒙斯抚摸着米亚坚韧冰凉的鳞片，心中没有恐惧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期待。
他从瓦兰提斯的权谋倾轧中逃出一命，又穿越诡异可怕的瓦雷利亚废墟，找回了巨龙并将开始他的传奇。
他不会成为暴君，但也绝不会做任人宰割的羔羊，发誓要找回瓦雷利亚龙王的尊严。
卡莫罗的“馈赠”和马戈兹隐晦的支持信号，不过是风暴中摇曳的烛火，但真正的考验必须用血与火来检验。
“主人，他们来了。”他的三大指挥官之一红鳞，提前发出了示警。
这位无垢者指挥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几乎在红鳞话音落下的瞬间，黑暗之中出来巨大的动静。
没有号角也没有任何征兆，只有猝然响起的锐利尖啸划破夜空的声音。
十几支粗如成人大腿粗的弩箭从不同的黑暗角落激射而出，目标直指营地中央的蓝龙亚！
猎龙弩的巨箭！善主们甚至不愿等到天明，迫不及待地动用了他们的王牌。
“举盾！”红鳞的命令简洁有力。
最内层的无垢者们瞬间动作，巨大的青铜包边盾牌层层叠起，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壁，并非挡在弩箭轨迹上——那太快了，而是迅速收缩，护住帝蒙斯和龙身边的要害区域。
噗！噗！噗！
沉重的弩箭大多落空，深深凿进沙地，尾羽剧烈颤抖。
但也有两三支以骇人的力量打破了外围的防御。恐怖的撕裂声响起，一支弩箭直接将一名无垢者钉死在地上，随后去势不减又贯穿了第二个，带起一蓬温热的血花。
另一支擦着米亚的翼膜边缘掠过，撕裂了一道一尺长的口子。
米亚发出一声震怒的咆哮，不再是低鸣。那声音如同冰山崩裂，撼动着所有人的耳膜。它猛地扬起长长的脖颈，龙瞳中的金色烈焰彻底燃烧起来。
这个时候，另一波袭击者也显出了身形。
他们并非军队，而是鱼龙混杂的队伍。
一部分穿着杂色皮甲、手持各种利刃的佣兵，他们不是为善主们卖命，而是为金龙赴死。
另一部分则全身黑衣，动作迅捷如鬼魅，眼神空洞而狂热，显然那是善主们豢养的死士。
他们只为命令而生，不惧死亡。
“为了争议！”一个粗野的佣兵头目嚎叫着，挥舞着战斧率先冲向外围奴隶组成的防线。
金钱的诱惑压倒了他们对巨龙的恐惧，率先发起了冲锋。
这个时候，无垢者们动了。
他们由灰石雕塑变成了杀戮机器。
面对数倍于己、疯狂涌来的敌人，他们如同一个整体。
他们的长矛精准而高效，每一次刺击都必然带起一蓬血花，每一次格挡都恰到好处地瓦解敌人的攻势。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情绪波动，只有绝对的纪律和千锤百炼的杀戮技艺。他们背靠背站立，如同移动的死亡荆棘丛，将冲入内圈的佣兵和死士轻易绞碎。
一个死士凭借灵活的身法，诡异地绕过正面交锋的无垢者，扑向帝蒙斯，手中的短刃淬着幽蓝的光。
但就在他跃起的瞬间，旁边一名无垢者甚至没有转头，反手一矛刺出，精准地洞穿了死士的咽喉，将其像破布一样甩飞出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帝蒙斯也拔出了自己的剑，剑身在月光和火光下泛着寒芒。他没有躲在后面，而是与无垢者们并肩而立。
每一次挥剑，都感受到力量在血脉中奔涌，那是龙之血脉的呼应，是与米亚灵魂联结带来的炽热。
恐惧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力量的强烈兴奋感，一种从流亡者向主宰者蜕变的悸动。
“龙焰！”他一声令下。
蓝龙昂首长吟，那声音充满了毁灭的威严。
它张开巨口，并非喷出炽热的烈火，而是一股浓郁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液态火焰，如同来自深海的吐息，又像是凝聚的雷霆。这股龙焰并非简单地焚烧，更黏稠而更具侵蚀性，如同活物般泼洒向敌人最密集的区域。
被这幽蓝龙焰沾身的佣兵，甚至来不及惨叫，身体就仿佛被强酸和烈焰同时作用，迅速焦黑、熔化，发出令人作呕的呲呲声。他们的武器在高温下扭曲变形，金币从烧焦的钱袋里滚落，瞬间熔化成无用的金液，渗入沙地——他们为之卖命的东西，最终与他们一同毁灭。
猎龙弩的绞盘声再次响起，又一波弩箭从黑暗中射来。这一次，目标更加明确，集中射向喷吐龙焰后停滞的米亚。
“保护巨龙！”红鳞怒吼，尽管他的声音依旧缺乏起伏。
数名无垢者毫不犹豫地举起盾牌，奋不顾身地跃向弩箭的轨迹。
咔嚓！
一面厚重的盾牌被巨型弩箭直接击碎，持盾的无垢者手臂扭曲成一个可怕的角度，但他哼都没哼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倒在地。
另一支弩箭擦着米亚的颈部鳞片飞过，迸射出一连串火星，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白痕。
米亚被彻底激怒了。
它猛地振翅，狂暴的气流卷起沙石，让冲锋的敌人睁不开眼。它不再固定一处，而是开始移动，如同降临凡间的灾难，龙焰时而扫向左翼，时而喷向右方，用毁灭性的火焰重新划定战场的界限。帝蒙斯能感受到它传来的愤怒和一丝……狩猎的兴奋。
这头年轻的巨龙，正在学习如何运用它的力量毁灭敌人。
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戮。佣兵的勇气在绝对的力量和纪律面前迅速瓦解。
当他们发现金钱远没有生命可贵时，溃逃开始了。但那些死士依旧疯狂，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甚至燃烧着火焰的残骸，继续扑向帝蒙斯和无垢者，直到被长矛刺穿，被龙焰吞噬。
当最后一个死士的头颅被无垢者的长矛挑飞，战场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肉体烧焦的恶臭和沙土被灼烧的怪异气味。营地外围一片狼藉，奴隶死伤惨重，但无垢者的阵线屹立不倒，灰色的盔甲上染满了深色的血迹，如同从血池中走出修罗。
帝蒙斯看着眼前这片惨烈的景象，心中那股新生的力量感愈发坚实，但也沉淀下一份冰冷的沉重。这就是权力之路，铺满了白骨与火焰。善主们的疯狂远超他的预期，而这，仅仅只是第一夜，只是试探性的第一波。
他走到那名为了保护米亚而手臂折断的无垢者面前。对方已经自己用夹板固定了伤处，面无表情，仿佛那断裂的骨头不属于自己。
“你做得很好。”帝蒙斯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职责，大人。”无垢者平静地回答，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
帝蒙斯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阿斯塔波的方向。城头似乎有一些火把在移动，有人在窥视这场战斗的结果。卡莫罗在观望，马戈兹或许在暗中计算，而其他善主……他们的恐惧和贪婪只会因为这次失败而发酵，下一次的袭击，只会更加凶猛和狡猾。
猎龙弩的威胁依然存在。今晚它们部署仓促，下一次，恐怕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米亚低下头，巨大的头颅凑近帝蒙斯，喷出的鼻息带着硫磺的味道和温热。帝蒙斯伸手抚摸着它颈部被弩箭擦过的白痕，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风暴已经点燃，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他，帝蒙斯，不再是那个需要隐藏身份的流亡者了。他是龙王，而阿斯塔波的善主们，将用他们的财富和鲜血，真正学会如何敬畏一条苏醒的龙。
他望向深邃的夜空，轻声道：“这才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