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的海风,即使穿过议事大厅那扇被攻城锤撞裂的彩绘玻璃窗,也依旧带着咸湿与一丝挥之不去的硝烟气味。
风卷动火炬,光影在镶嵌着贝壳与珊瑚的墙壁上狂乱舞动,如同无数挣扎的幽灵。
北方维隆瑟斯镇爆发灰鳞病的消息,改变了既定的战争进程。
帝蒙斯端坐在昔日萨拉西奥的高背椅上。
这椅子覆着褪色的金丝绒,椅背雕刻着盘绕的海蛇,此刻却成了他征服的象征。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雕花扶手,那“笃、笃、笃”的声响在死寂的大厅里清晰得如同心跳,如同直接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凯尔·瓦雷罗斯和海军统帅曼德洛将军分立两侧,如同两尊披甲的雕像。
凯尔的脸上是惯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偶尔掠过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灼热,那是重获巨龙的龙王家族对于权力的渴望。曼德洛将军则站得如同一块历经风浪的礁石,粗犷的面容上刻着忠诚,浓密的眉毛紧锁,忧虑如同阴云笼罩着他看向帝蒙斯的目光。
“里斯,需要一颗强有力的城主来维持它的秩序!”帝蒙斯的声音打破了大厅的沉寂,带着千钧之力压下了所有细微的杂音,包括窗外海鸥的聒噪。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里斯贵族残余代表和肃立的将领们,最终落在凯尔身上。
他站起身,沉重的步伐踏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一名侍从捧着一个铺着深紫色天鹅绒的托盘上前,托盘上躺着一柄权杖。
杖身是瓦雷利亚钢,顶端镶嵌着一颗鸡蛋大小、切割成多面体的深蓝宝石,在摇曳的火光下折射出海洋般深邃而危险的光芒。
那是帝蒙斯特意打造的城主权证,象征着一座城市的权力。
帝蒙斯拿起权杖,宝石的光芒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映在他那双紫金色瞳孔。
“凯尔·瓦雷罗斯。”他念出名字,声音如同铁砧上敲打钢铁。
凯尔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在他身前臣服,动作流畅而精准,铁甲铿锵作响。
“里斯就交给你代为治理,希望你能够将瓦兰提斯的秩序带到这里并且治理好这座城市。”帝蒙斯将权杖递给凯尔,后者也接下了这个象征独立治理一座城市的权杖。
“你有权按照瓦兰提斯龙王法典来治理这座回归我们怀抱的城市,在这征税、征兵并维持秩序。我要看到瓦兰提斯的律法生根发芽,希望你能够胜任”他环视大厅,目光扫过那些低垂的头颅。
凯尔握住权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起头,声音洪亮而坚定:“以龙神之名,至高龙王陛下的意志将在这里得到贯彻!”
帝蒙斯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赞许的表情,只有审视。
“很好,我相信你!但统治一座城市,光有刀剑还不够。”他侧身,一位穿着瓦兰提斯深紫色文官袍服、面容精干而眼神锐利的中年人无声地走上前来。
“马洛斯。”帝蒙斯介绍道。
“他曾在瓦兰提斯管理过三个城区,经验丰富。从今日起,他将协助你负责里斯城的日常行政——税收、司法、民生琐务。”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凯尔。
“同时,里斯的城防队将由城卫军巴里斯统领,他接受你的调遣。他们的职责是维持城内秩序,保护马洛斯行政官的安全与政令畅通。”
大厅里落针可闻。
权力的交割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凯尔握着象征最高权力的宝石权杖,但却有相对独立的行政和治安体系,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地方。
凯尔面无表情,甚至嘴角还维持着一丝接受任命时的弧度。但当他低下头时,那低垂的眼睑下闪过一丝冰冷的、被束缚的怒意。
他感受到了无形的枷锁。
“我知道你或许会感觉到受到制衡,没错,就是制衡。”帝蒙斯仿佛看到了凯尔的心思,直接说了出来。
随后又看向了在场的所有人,看着在场所有人的神色。
“制衡将是常态,今后瓦兰提斯将会实施一种不同于传统体制的中央集权制,没有人可以独立掌控一切,除了我之外。”他也没有在意凯尔的反应,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萨拉西奥能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一次,但是不能有第二次。”帝蒙斯的声音犹如炸雷在凯尔跟前响起,但其中蕴含的警告却如同冰水浇头。
“我不希望看到泰洛西的金帆舰队有一天出现在里斯港外的晨雾里。请记住,荣耀会凭空出现,惩罚也是如此,在座的所有人都一样,荣耀与惩罚并行,希望大家都记住。”他没有说下去,只是那双紫金色的瞳孔里,跳动着一点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凯尔再次低头:“您的意志,就是我的使命。里斯若有失,我自当以死谢罪。”
誓言依旧铿锵,但空气中弥漫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帝蒙斯不再看他,转向如同礁石般矗立的曼德洛。
“曼德洛将军!”他的语气明显不同,带着一种无需掩饰的信任。
他引着曼德洛走到大厅一侧悬挂的巨大海图前。
他的手指重重地压在地图上一个小小的岛屿标记上——灰绞岛。它扼守着夏日之海通往狭海东部的咽喉要道,位置险要得如同锁链上最关键的环节。
“灰绞岛。”帝蒙斯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它是我们的前哨,更是瓦兰提斯掌控这片海域的枢纽。我要你把它变成一颗钉死在敌人喉咙上的铁钉。”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声。
“同时……密切注意里斯方向的船只往来。任何船只,无论挂着什么旗帜,只要未经许可试图与泰洛西或是更远方的可疑势力联系……一律扣押,必要时可自行决断。”他盯着曼德洛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将军的心头。
曼德洛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驻守任务,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更是一道冰冷的密令——监视里斯所有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帝蒙斯,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犹豫或惊讶,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他不需要誓言,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他挺直腰背,铁拳重重地捶在胸甲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只要我曼德洛还活着,就不会让人从海路进入狭海。任何可疑的帆影,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无形的丝线在这一刻编织完成。
宝石权杖的荣光下是行政官与城卫军的制衡;扼守要冲的重任里藏着监视的眼睛。
一场无声的博弈,在摇曳的火光与冰冷的海风见证下,已然落子。
次日,巨大的旗舰”龙怒号”劈开回归瓦兰提斯的波涛,在宽广海面留下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船舱内的海图铺展在坚固的橡木桌上,描绘着从夏日之海到狭海乃至颤抖海的广阔世界。帝蒙斯独自一人站在图前,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窗外是墨蓝色的海水,倒映着稀疏的星光,如同洒落的碎钻。
维隆瑟斯的惨状如同噩梦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信使那破风箱般的喘息,羊皮纸上干涸的血污,还有那令人骨髓发冷的词汇:“重点针对瓦雷利亚血脉”。
但此刻,占据他思维的不仅仅是那肆虐的诅咒。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里斯的位置,凯尔·瓦雷罗斯那张在宝石权杖光芒下显得格外冷静甚至有些疏离的脸,清晰地浮现出来。
权力是致命的毒药,而权力之下的信任则是奢侈品,尤其是重获巨龙的龙王后裔更是难以揣测。
但这是必要的考验,因为他想要看看这位第一个投靠他的龙王后裔将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海图,没有关注那维隆瑟斯的位置,反而投向了更遥远的西方。
泰洛西,那个由富商巨贾统治的城邦,它的塔尖依旧在诱惑着他。但灰鳞病的出现,如同来自深渊的警告。
如此巧合,这恐怕不再仅仅是凡人力量的碰撞。
他预感到,未来真正的战场,可能存在于更古老、更黑暗的领域——魔法。
那么泰洛西背后,是否也站着拥有神秘力量的存在?是否也掌握着与龙相关的禁忌知识?他开始构思一个更宏大也更危险的计划,目标直指东方那些笼罩在传说迷雾中的地方——魁尔斯的男巫,亚夏的缚影士。对抗魔法的唯一武器,或许只有更强大的魔法,或者……彻底毁灭它的根源。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随后,几只漆黑的渡鸦扑棱着翅膀,从”龙怒号”的桅杆上腾空而起,融入灰蒙蒙的黎明。
它们携带的不仅是明面上的命令:一封飞向瓦兰提斯,给间谍总管,指令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渗透泰洛西的核心,刺探任何关于”龙”的蛛丝马迹,无论那消息听起来多么荒诞不经;
另一封则飞向洛伊拿河上游给那支正在探索古文明遗迹的探险队——寻找所有关于”盖林”的传说,挖开每一块可能刻着符文的古老石头。帝蒙斯需要知识,需要线索,需要任何能对抗那血脉诅咒的武器,哪怕它来自被遗忘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