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宸峰。
“你什么时候可以给吾元血,你结丹后修为已经稳固的差不多了。”
望幽本以为重夜会对赵苑诗的事情说点什么,却没想到他一回落宸峰说的竟是这件事情。
望幽也不扭捏,已经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而且重夜居然还等到她修为稳固后才索取,已经算不错了。
“现在就行。”
说罢她也不挑地方,直接在雪楹花瓣铺满的庭院里席地而坐,闭眼运功。
缓慢地将灵力沿着经络走了一圈,而后引导着汇集到心脏处。望幽掐诀于胸,双指点于胸口,一滴心头血便悬空于胸腔中,瞬间吸进了不少灵力。
望幽睁开眼,伸出手掌,那滴元血便被她顺着经络逼出体外,凝于指尖。
她刚想找个容器盛,手却不自主的往上一抬。
而后指尖湿润,竟是重夜直接俯身含住了她的指尖。
他弓着腰,颀长的身躯挡住了暮光,安静地垂眸舐血。元血进入他嘴中的瞬间,他的唇色变得鲜红,苍白的脸也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好像一张黑白水墨画被晕染上了颜色,破败的身躯里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元血吸收完毕,他似有不舍的又轻轻吮了指尖一下,而后抬头看她。
他一脸餍足,表情比平时柔和许多,看她的眼神也不再如往常般平静无波。
琉璃瞳下的暗火正烧的灼热,烧化了眉眼间的霜雪,让他整个人竟显得有些妖冶。
这火也烧的望幽心头发烫,指尖离开他唇边的一瞬间,止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她看着他的眼,有些失神。
晚风吹过,一片雪楹花瓣打着旋的缓缓飘落。
花瓣落在望幽掌心的一刻,好似突然打破了这场令人沉溺的迷幻梦境。
重夜收起了稍带侵略的神态,重新变回了冷冰冰的样子。
望幽也回过神来,想要收回手,却发现仍旧动不了。
“你饿死鬼投胎嘛,拿个容器的功夫都等不了,还敢用偶线!”
她有些羞恼,对重夜刚刚的冒犯,也对自己那瞬间的沉迷。
没事长那么好看干什么!不知道美色误人嘛!
重夜动了下手指,解除了偶线的控制,却在望幽收回手的瞬间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扔掉她手中的那片雪楹花瓣,看着她掌心露出的鞭痕。
那是她护他时抓赵苑诗的鞭子留下的。
而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中,掌心处赫然也有一道相同的鞭痕。
“这是第二次了,为什么?”
重夜语气依旧清冷。
什么第二次了,望幽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啥?”
重夜盯着她的眼睛,问的认真,
“为什么帮吾?”
望幽一副你脑子坏掉的表情,
“为什么不帮你?你都要被人揍了哎!”
她抽出被他抓住的手腕,垂袖遮住了手。
“这点小伤,没两天就好了,不用在意。”
重夜仍旧盯着她,
“那又为什么帮那个小乞丐?”
望幽茫然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第一次她帮了小石头,第二次又帮了他。
但是她现在比他更不解,
“顺手啊,为什么这么问,这跟帮你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重夜歪了下头,语气平淡,“我们都是废物,并没有被帮助的价值。”
望幽仔细看着他,他眼里一片澄澈,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
他居然是真的这么认为。
望幽皱眉,“我并不这么觉得,人的价值并不由强弱决定,你不必如此自轻。”
重夜感受着体内因她的元血而稍稍恢复的灵力,想起了赵苑诗向他挥过来却又躲不过去的那一鞭子,自嘲一笑道,
“不是自轻,而是弱肉强食,你这想法未免天真。”
如今的他,跟那个小乞丐一样,弱到可以被任何人欺辱。他不明白她为何一再为了他们这种没有丝毫价值的人去付出。
望幽见他脸上的嘲讽,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是因为他说她天真,而是因为他似乎根本没将自己当做一个值得被保护的人。
“你被人欺负了,难道就不愤怒吗?”
愤怒?
重夜轻嗤一声。
“有何愤怒?”
愤怒只是无能的表现。
他当时只是更加渴望力量,然后,弄死她。
“这世界强者为尊,弱小本身就是原罪。而且你也慕强,不是么?”
强者为尊,即使当重夜被迫成为弱者,也依旧这么觉得。
“我曾是被人鱼肉的弱者,所以我慕强。但我努力变得强大,并不是为了将屠刀伸向和我当初一样弱小的人。”
重夜扯了扯嘴角,语带讽刺,“又是那套锄强扶弱的理论么?”
望幽见重夜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
“我没那么高尚的节操,我之所以帮你和小石头,不过是因为我想那么做罢了。”
锄强扶弱也好,匡扶正义也罢,从来都不是她追求的真理。
“你想那么做?”
重夜有些惊讶,对这个理由很是意外。
“对啊。”
望幽蹲下身,又将那片被他扔掉的雪楹花瓣捡了起来。
“想做便做了。”
她只低头看着手中的花瓣,并没有去看他。
“有的时候,比起所谓强弱,让人作出选择的,往往是情感。”
就像他和赵苑诗,即使重夜现在修为比赵苑诗强千倍,她似乎也会偏向重夜。
这无关强弱,不过是人的喜恶和情感上天然的偏向罢了。
“情感?”
重夜低声重复,显而易见的疑惑。
望幽再次叹气,但也并不想解释为何自己会在情感上偏向他,于是又将话题扯了回去,
“总之,力量并不决定价值,这世间许多付出和选择,从来无关价值和强弱。”
重夜听见这话,却有些茫然。
在他的世界里,一直都是强者为王,力量决定一切,强者可以理所应当的支配弱者。
望幽见他这样,有些好奇他这拧巴的观点究竟是在怎样扭曲的环境下形成的。
或许他自己都没发觉,他似乎对如今修为低微的自己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厌恶。
虽然她并不好为人师,但仍觉得有必要将他从这种莫名的自厌情绪中拉出来。
“弱小不是过错,更不是被欺凌的理由。”
重夜看向她,眼神复杂。
望幽却觉得他眼神晦涩难懂,直觉不想深究,更不喜欢他现在这副样子。
无垠的白雪上落了灰,总让人别扭又可惜。
望幽伸手拍了下他的肩,故意语气轻松地笑道,
“你突然这般模样,倒不像你了。”
重夜扯了下嘴角,“你才认识吾多久,如何知道吾原来是什么样子。”
望幽看着他,笑容明媚,语气笃定,
“无论是什么样子,都一定是睥睨天下,意气风发的。”
就如她在幻境中初见他那样,自带神光,蔑视凡尘。
重夜顿了顿,低头笑了。
意气风发吗?算是吧。
望幽被这一笑又恍了下神,反应过来赶紧装作若无其事找话道,
“哎,你以前是不是特别厉害?”
“嗯。”
“有多厉害?”
“天地间最厉害。”
“你就吹吧!”
望幽只当他在吹牛,但也猜测重夜没受伤之前应该实力不凡,所以现在心理落差才这么大。
“不过没关系,在你伤好之前,我保护你!”望幽拍了拍胸脯,安慰道。
重夜看着她眼里的认真,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那就有劳了。”
虽然天真又愚蠢,但他莫名因着她的话,对如今自己的弱小变得坦然起来。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好戏呢!”
重夜点了点头,目送她进屋的身影。
【滴答……】
似有水声滴落。
重夜抬手,看着自己手上绕动的魔息,心中第一次出现了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