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坠落，魔神重生。
重夜重新睁开眼的刹那，天地失色，万物噤声。
时间在琉璃瞳的注视下停止了流动。
帝江在光焰中颤抖的身躯僵在了原地，逼近凌绝峰的龙卷风凝在了半空，峰顶众人悲伤而惊恐的表情也停在了脸上。
只有魔神，用那双不染尘埃的琉璃瞳，于天际静静注视着一切，仿佛在看一场失去了主角的荒诞悲剧。
重夜微一抬手，在帝江身上燃毁的所剩无几的流光便纷纷归拢于他掌心。
他神色无喜无悲，只垂眸细看掌中仅剩的那点光亮。
那是望幽被焚毁的肉体和神魂，已拼凑不出完整的形状。
他握紧手掌，细碎的光点却从指缝中悄然流走。
原来即使他停住了时间，也阻挡不了掌心里的光一点点的熄灭和消散。
重夜表情平静地看着手中光亮消失殆尽，眼里像是无措，又像是漠然。
再抬眸，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强大的风压已经让越凌宗众人匍匐在地，眼看就要被烈风撕成碎片。
重夜不过轻轻一挥手，帝江聚集的龙卷风连同它庞大的赤色身躯便在众人的惊呼中瞬间化为齑粉，再无半点影踪。
一切发生的太快，凌绝峰众人死里逃生，还没从望幽消散的悲伤和帝江被杀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这就是上古魔神吗？
不过抬手之间，那传说中的凶兽便死的一干二净，连渣都找不到。
商羽怔怔地仰着头，看着天上曾经熟悉如今却遥不可及的神只。
可他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出手？
只要早一点，那师兄、江空青、还有师姐都不必离开他了……
商羽双眼通红，却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
“是望幽用性命换来了他神力复苏，这才保下了越凌宗。”
青檀看破其中关键，出声道。
她拍了拍商羽的肩膀，
“无论如何，我们得魔神庇佑免遭灭门之灾，该心存感恩，而非心生怨愤。”
她顿了顿，方才压下哽咽声，
“孩子，斯人已去，活着的人总得继续往前走，莫入执了。”
重夜垂眸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凌绝峰，动了动手指，为整个越凌宗设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随后挥袖离去。
而无人窥探到的异空间里，一条平平无奇的手链正散发着灼目的光芒。
……
忘生境。
一棵开满了粉色花朵的巨树在水天之间静静伫立，只偶有风起，吹落几片花瓣，坠入水中漾起几圈涟漪，而后消失不见。
重夜在树下站了许久。
“神主，这里没有望幽姑娘的神魂，她是修行者，神魂不入忘生轮回。”
身后的银鳞艰难出声道。
忘生境容魂魄安息，忘生树则掌往生轮回。
这里的每片花瓣都是魂魄所凝，有风吹落，便是机缘已到，可重入轮回。
但妖魅精怪，还有纳天地灵气的修行者们，都是不入轮回的。
更何况望幽姑娘的神魂早就被焚为灰烬，无处可寻，又怎么会在这忘生境中？
“可她有前尘。”
重夜仍是仰头看着头顶的一树繁花。
银鳞闻言心中苦涩。
“纵有前尘，但仙魔两族出入轮回也必经忘生树。您已在这守了月余，可忘生树上却迟迟……”
银鳞不忍再言。
神主又怎会不知这树上根本没有望幽姑娘的气息？
他一直站在这里，不过是不愿相信望幽姑娘已经湮灭，还想等一个奇迹。
“吾一直在想，天道为何如此待吾？”
重夜垂眸看着落入水中的花瓣，声音清泠，语气冷漠。
天道予他降生，却让他在虚空中浮沉千万载。
天道予他苏醒，却又剥夺他于尘世间拥有的挚爱。
予生予死，予取予夺。
面对天道命运，他好像一次都没赢过。
“可望幽从不信这些东西，也从未向什么命运低过头。”
想到她倔强而坚定的模样，重夜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恰好，吾也不信。”
他伸手轻抚忘生树的树干，
“既然截断时光都无法留住她的身影，那就逆转时光，一切重新开始。”
重夜的琉璃瞳中透出一丝疯狂和决绝。
“这次，吾倒要看看，吾与命运，究竟孰胜孰败。”
……
重夜意识回归时，是在一潭池水中。
他从水底跃出，一眼便看见了岸边的少女。
少女身着一袭银色长裙，正慵懒地斜倚在岸边的巨型蚌壳旁。
她的鬓发被一根珊瑚簪松散地束在脑后，膝下的长裙也被撩起，露出来的光洁小腿正浸在他身处的这潭池水中。
少女身后是大片的雪楹花，层层叠叠开的绚烂又多情，将少女簇拥在这如雪如月的清丽画卷里。
她似是正在假寐，被他的出水声惊醒，正微微睁大了双眼，一脸惊诧地望向他。
即使身上没有了魔息和混沌元力，但重夜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无比确定。
他心底松了口气，唇角微扬。
终是找到她了。
“你是……新诞的瀑灵吗？可为何身上没有一丝仙气？”
少女出声问道，她有些好奇地打量他，眼里还微微带着点警惕。
重夜闻言向身后看去，那里正悬着一挂巨大的瀑布。那瀑布无根无源，似是从天而降，坠入潭中后便化为点点星光，好不绚丽夺目。
而他正是从这瀑布下跃出水面的。
这里是……
“若不是瀑灵，那你又是何人，如何能不惊动众人便闯入落星瀑。”
少女放下裙摆，将腿从潭中收回。她站起身来，微眯着眼看向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周身已是防御的姿态。
落星瀑。
少女的话印证了重夜的猜想。
这里是从极之渊的银牙湾。
从极之渊，可是冰夷的族地。
望幽她原是冰夷一族的么？
见重夜迟迟不答，少女有些不耐烦了。
“说话，你是哑巴么？再不回答，我就动手了。”
重夜脸上仍是一片茫然，心里却有些好笑。
好像比原来更暴躁了。
重夜无辜道，
“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有意识时就在这里了。”
少女闻言再次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一遍，狐疑道，
“你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重夜摇头。
少女暗自嘀咕，“白发银眸，赤裸出水，不知世事，难不成真是瀑灵初生？”
重夜听到这话低头看向自己。
他浮在水面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身上也是未着寸缕。而潭中倒映的面容，也比他原来年轻了不少，正是他初成神不久时的少年模样。
只是少年的双眸银白无光，再无神采。
这是他动用溯光术，回到过去的代价。
少女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你看不见？”
重夜轻声回道，“眼睛是看不见，但神识视物无碍。”
少女面带惋惜。
明明眉间无垢，眼下无尘，这双眼本该是这张惊艳绝伦的脸上最夺目的存在，却偏偏明珠蒙尘，黯淡无光。
白璧微瑕，可惜了。
“既然你也不清楚自己是谁，那就随我去天水碧走一趟吧。”
察觉到眼前人并无敌意，少女的语气柔和不少。
重夜乖巧点头，而后轻声问道，
“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少女闻言挑眉，
“想知道我的名字？”
重夜抬头看向她，明明是无神的双眼，却让人从中莫名感受到了一丝期待。
少女手指微勾，重夜便在水中被她从瀑布处瞬间拉至岸边。
她弯腰俯身，两张同样绝美的脸庞一时间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她贴近的动作带着试探，又带着点孩子气的调戏。
见重夜并没有后退，少女有些讶异，而后粲然一笑，
“从极之渊，望幽。”
赤裸的银发少年半隐于水中，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仰望岸上的少女。
而银裙少女面露微笑，眼含兴味而又姿态闲适地低头俯视身前的少年。
身后落星瀑溅起的星光洒在二人身上，晕染出了一幅绮丽而又缱绻的画面。
而这次随着瀑布声响起的，也不知是谁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