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白颤抖着手，接住了压在身上滑落的身躯。
千钧一发之际，本安然躲在既白身下的明昊却突然暴起，反身压住既白将他罩在下面。
无归和光刃同时刺入，明昊的背上顿时出现两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涌出的鲜血同胸前的大洞一起，将既白搀扶的双手染透。
不，不是明昊。
是应天。
应天居然压制住了霸道的上古神只的神魂，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在最后一刻护住了既白。
“父君，撑住……”
既白声音嘶哑，心中溢满恐慌。
应天却是艰难地勾起嘴角，眼神柔和，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
这样的神情，既白已经许多年没在他父君脸上看到过了。
上一次，还是在自己破壳之时。
当世上最后一条青龙后裔历经艰难终于被孵化，在初窥这个世界之时，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笑容。
欣喜、愉悦，不夹杂任何的功利，只是为他的诞生而由衷感到高兴。
如今濒死的父君再次露出了同样的笑意，只为他的安然无恙而感到喜悦和庆幸。
既白眼泪早已决堤，泪珠滴在应天的脸上，晕开一片血渍。
应天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抚育成人的孩子，有欣慰，有惋惜，想说些什么，最后扯动破损的肺腑，却只能逸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是他赐予既白诞生的机遇，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所以他利用他，掌控他，将他磨成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为他开疆拓土，纵横九霄，为他稳定统治，震慑八方。
但他也在磨刀的过程中，不自觉倾注了真心。
而人一旦对工具动了感情，那工具就不再只是工具。
他会为他每一次的突破而感到高兴，为他每一次取得的成就而骄傲。然后再投入更多的心力，换取他更为深刻的孺慕之情。
应天其实一直都知晓既白厌恶征战，他性本纯善，即使给他灌注了那么多年“神天至尊”的思想，他依旧对此不置可否，甚至隐隐有些反感。
如果明昊没有苏醒，或许他会一直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身上拴上绳子，给予他有限的自由，纵容他偶尔的叛逆。
但他的立场无法改变，而他与明昊之间的契约，也早在七万年前明昊陨落之时就已经达成。
他出卖躯体和灵魂，换得明昊陨落之后大量旧部对他统帅仙界的支持，如此才能在与芩菡的争夺中占据上风。
他赌上古神只的陨落再无回转之机，妄图将仙界所有权势揽入怀里。
可他赌输了。
当明昊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应天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只提了唯一一个要求。
留既白一命。
他跟随明昊的脚步，同样追逐了一生的权力，可到最后最放不下的原来是那个他利用过也期盼过的孩子。
因此哪怕意识一直处于混沌，当感知到外界对既白造成的致命伤害时，他还是挣扎着醒了过来。
看着眼前既白通红的双眼，应天心中微叹。
这孩子自小倔强，被人欺负受了委屈既不会哭，也不会向他告状，只会一个人躲在朝霞阁默默咽下所有情绪。
他故意当做不知，任由他被人刁难，想要他明白自己才是他唯一依靠的时候，他也不曾在他面前哭的这样凄惨过。
他不后悔利用他，同样也不后悔现在为他挡住这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绝杀。
可应天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应该为这个因他桎梏了一辈子的孩子做点什么。
神魂即将消散的那一瞬，他用尽所有力量，竭力困住身躯中的另一道神魂，而后碎了神府和血肉，将自己的一切都碾成齑粉。
应天知道，只要明昊还在，既白就会被他以仙界众人相要挟，再次困在牢笼之中。
他死后，既白该获得真正的自由。
应天的身体寸寸成灰，在既白怀中一点点飘散。
他伸手去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从指缝溜走。
既白再也忍不住，看着空荡荡的双手，失声痛哭。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那些明显的利用，晦暗的心思，都是造成他崎岖曲折的童年和幼时内心阴郁的罪魁祸首。
可他却也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些夹杂在功利之中纯粹干净的真心。
所以他纠结，他拉扯，他反复自我折磨。
他在与应天矛盾又拧巴的关系中，一直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而今天，应天给了他答案。
最后凌驾在权势滔天充满野心的仙帝之上的，是东方既白的父亲。
可今天，他也彻底失去了父亲。
望幽和重夜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制作无归时，没人认为区区仙魄能逆转压制住明昊强大的神魂。
望幽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她既惊叹应天那道貌岸然下的一点真心居然能让明昊的神魂都屈居之下，又惋惜费尽心思为明昊量身定做的杀器最终前功尽弃。
无归只会抹杀占据身体主导的神魂，而刚刚它刺进身体时，主导躯体的却是应天。
应天神魂被抹杀，而明昊却情况不明。
望幽和重夜都紧紧盯着化为飞灰的应天，警惕性拉到了最大。
即使应天刚刚瞬间压制住了明昊，但已是强弩之末的应天神魂，根本不可能困得住明昊。
果然，在应天躯体全部飞散的最后一瞬，有耀眼的金光突然从漫天灰烬中疾驰而出。
望幽和重夜再次同时出手，想要合力拦截那道金光。
但金光却一分为二，分别朝着望幽和重夜的方向袭去。
重夜用魔息缠住了急蹿至眼前的金光，直接暴力碾碎。
光芒破碎的一瞬，重夜脸色剧变。
不好，是幌子，破碎的光芒里没有一丝明昊的气息。
那是他之前吞噬的部分烛照神魂！
重夜突然意识到明昊想要做什么，转身飞速向望幽的方向掠去。
与此同时，望幽再次出手的光刃却只让飞向她的那道金光短暂停滞了一瞬，而后那金光居然破开了她身前的阵法屏障，直接蹿进了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