鄄城久攻不克的僵局与内部矛盾的萌芽,迫使吕布必须将目光从单一的军事征服上暂时移开,投向更深远、更根本的治理之道。枣祗于兖州西部推行的屯田虽初见成效,然其产出在面对庞大的军队和嗷嗷待哺的人口时,依旧显得捉襟见肘。更重要的是,历经多年战乱,兖州核心区域人口凋敝,土地荒芜,但同时又因战火波及,聚集了大量无家可归、无地可耕的流民,他们既是潜在的兵源与劳力,也是社会动荡的根源。
反之,并州以及河内郡北部,地域相对辽阔,可垦荒地众多,却因地处边陲、常遭胡患,人烟稀少,开发不足。吕布起家于并州,深知此地乃其根基所在,若不能将其充分开发、牢牢掌控,所谓的霸业便是无根之木。
这一日,濮阳将军府内,吕布召集陈宫、陈杉、枣祗等核心幕僚,再次铺开了那幅巨大的疆域图。
“鄄城虽坚,然曹贼已是瓮中之鳖,覆灭只在早晚。”吕布的开场白定下了基调,随即话锋一转,“然则,即便平定了曹操,我等面临的难题依旧不少。兖州腹地,流民遍地,饥荒频仍,土地兼并之患初显。而并州、河内,地广人稀,边防空虚,长此以往,非长治久安之象。”
他的手指点向并州及河内北部广袤的区域:“这些地方,需要人去填充,去耕种,去戍守。而兖州,”他的手指又划回中原腹地,“需要减轻负担,化解内部纷争之隐患。”
枣祗眼中一亮,立刻领会了吕布的意图:“主公之意是……迁徙人口?”
“不错!”吕布斩钉截铁,“迁民实边!将兖州南部、东部稠密区域,尤其是那些无地少地的流民、以及部分归附的黄巾降众,有组织地迁徙至并州北部、西部及河内郡人烟稀少之处!”
此言一出,陈宫与陈杉皆面露凝重之色。他们深知,大规模的人口迁徙,自古便是极其艰巨的工程,牵涉极广,易生变乱。
“主公,迁民之策,虽能兼顾两地,然操作起来,困难重重啊。”陈宫谨慎开口,“百姓安土重迁,岂愿轻易离乡背井?途中若管理不善,极易引发逃亡、疫病甚至暴乱。且安置之地,百废待兴,初至之民,若无妥善安排,恐难立足,反而酿成新的祸端。”
“公台所虑,布岂不知?”吕布神色肃然,“然则,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坐视流民糜集中原,或饿死,或为乱,或为曹操等辈所诱,岂非更大祸患?徙民实边,虽艰险,却是一劳永逸,巩固根基之长策!”
他看向枣祗:“文谦,屯田之事你最为熟稔。迁民事宜,便由你总揽其责!陈杉协助于你,负责人员遴选、编户、路途管理。陈宫负责协调各郡县,打通关节,弹压可能的地方阻力和豪强干预。”
“诺!”三人齐声应命,深知责任重大。
“切记,”吕布郑重吩咐,“此非驱民如犬彘!乃是为其寻一生路,为我拓一根基!凡愿迁徙者,皆登记造册,沿途官府需设营接待,供应饮水食粥,派兵护卫,防治疫病。抵达之后,即刻按户分配无主荒地、发放农具、贷予种子,并提供至少三个月口粮,助其搭建庐舍,安顿下来。所垦之地,前三年赋税减半!”
他制定了一系列极其优厚且具体的安置政策,旨在最大限度地减少迁移的阻力,确保移民能够“移得出、稳得住、能生存、可发展”。
政策一经颁布,果然引起了巨大反响。正如陈宫所料,安土重迁的观念根深蒂固,许多百姓宁愿在故乡忍受饥饿和动荡,也不愿前往陌生的边地。地方豪强亦暗中阻挠,因为他们控制着大量依附民,人口流失意味着他们的利益受损。
枣祗与陈杉投入了巨大的精力。他们一方面广泛宣传边地“土地肥沃、赋税低廉、安居乐业”的前景,另一方面则严格遴选迁移对象,优先选择那些 truly 无依无靠、难以存活的赤贫流民和部分有劳动能力的降卒,并给予其家庭一同迁徙的承诺。
漫长的迁徙队伍开始形成,如同涓涓细流,从兖州东南部向着西北方向的并州和河内缓慢流动。途中,虽有枣祗、陈杉竭力组织,难免仍有艰辛、病痛与逃亡发生,但在军队的护卫和基本生存保障下,大规模的混乱得以避免。
当第一批移民历经艰辛,抵达五原、云中乃至河内北部指定的屯垦区时,映入他们眼帘的,虽不是传说中的沃野千里,却也是广袤无垠、等待开垦的土地。早已接到严令的当地官吏早已划好了地界,搭建了临时的窝棚,分发下粗糙却坚实的农具和珍贵的粮种。
希望,在一片荒芜中重新萌芽。
并州与河内的边郡,因为这些中原移民的到来,渐渐多了几分人烟与生机。荒地被开垦,新的村落开始出现。这些移民为了生存,爆发出了惊人的韧性。他们不仅充实了边疆,增加了粮食产出,更无形中加强了吕布对并州老根据地的实际控制,削弱了地方豪强的势力,并为边境防御提供了潜在的兵源。
而兖州南部,随着部分过剩人口的迁出,社会矛盾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土地压力减轻,枣祗的屯田政策也能更有效地推行于留存下来的人口。
吕布站在濮阳城头,似乎能感受到来自西北方向那细微却切实的变化。迁民实边,这是一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战略。它并非一场激动人心的战役,没有斩将夺旗的荣耀,却以其缓慢而坚实的方式,默默地增强着吕布集团的战争潜力和统治根基。
这一步棋,体现了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更开始具备了一个争霸天下者所必需的长远战略眼光和内政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