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城的轮廓在视野尽头显现，如同一头负伤的巨兽匍匐在暮色苍茫的大地上。城头火光冲天，映照着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攻城的曹军，喊杀声、战鼓声、巨石撞击城墙的闷响，隔着数里之遥都清晰可闻，混合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死亡交响，狠狠撞击着吕布的耳膜。
连续数日星夜兼程的疲惫，在这一刻被更强烈的怒火和焦灼取代。吕布勒住赤兔马，胸膛剧烈起伏，远眺着那片血肉磨坊。他能看到曹军的攻城塔缓缓逼近城墙，看到如雨的箭矢在空中交错，看到不断有黑影从城头坠落。荀彧和程昱他们，究竟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城中的守军，又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严氏和玲绮……她们是否安好？
一股混杂着自责、愤怒和杀意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但他死死压住了。他是主帅，是三军魂魄，此刻绝不能乱。
“主公！”陈宫催马赶上，声音因急促喘息而有些变调，“曹军攻势正猛，看来是欲在我军抵达前全力破城！”
钟繇也气喘吁吁地补充：“观其阵势，主力皆集中于东、北两面，城南相对薄弱。且其营寨连绵，后勤辎重多置于后方。”
吕布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猎鹰，迅速扫过整个战场。曹军营寨井然有序，攻城部队轮番上阵，显示出极高的指挥水准。曹操果然老辣，算准了他回援的时间，试图抢在这最后关头拿下濮阳。
硬冲过去？他麾下士卒人困马乏，而曹军以逸待劳，正面硬撼无异于以卵击石。
必须用巧劲！必须打乱曹操的节奏！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他猛地调转马头，面向身后那些虽然疲惫不堪却依旧眼神坚定的将士们。火光映照着他沾满尘土的玄甲和冷峻的面容。
“将士们！”吕布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穿透喧嚣的战场背景，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卒耳中，“曹孟德背信弃义，趁虚而入，欲毁我家园！濮阳城内，是我们的同袍，是我们的父老！你们，累不累？”
“不累！”尽管声音有些沙哑，但回应却异常整齐，带着一股憋屈已久的愤懑。
“怕不怕？”
“不怕！”
“好！”吕布长剑出鞘，遥指曹军阵营，“曹操以为我等远来疲敝，可随意拿捏！今日便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并州狼骑的锋芒！高顺！”
“末将在！”高顺策马出列，尽管甲胄下伤痕未愈，眼神却锐利如初。
“你率陷阵营并所有重甲步卒，在此列阵，多树旗帜，擂鼓呐喊，做出我军主力抵达、即将正面决战的姿态！吸引曹军注意，牵制其攻城部队！”
“遵命！”高顺毫不迟疑，立刻下去安排。陷阵营的将士们迅速行动起来，虽然疲惫，但纪律依旧严明，很快就在一处高地上列开阵势，战鼓咚咚敲响，旌旗招展，声势造得极大。
果然，曹军攻城的势头为之一滞，部分部队开始转向，戒备地对着高顺列阵的方向。曹操显然收到了吕布主力抵达的消息，不得不分心应对。
“其余所有骑兵，随我来！”吕布一夹马腹，赤兔马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焰，沿着战场边缘，向着曹军防御相对薄弱的南侧疾驰而去！张辽率领的狼骑以及其他轻骑兵紧随其后，如同一条黑色的铁流，悄无声息地绕向曹军侧后。
这是一场赌博！赌曹操会被高顺的佯动吸引主要注意力，赌曹军侧后的防御空虚，赌他这支疲惫的骑兵还能爆发出最后一击的力量！
马蹄声被震天的战鼓和喊杀声掩盖。吕布伏在马背上，感受着赤兔马肌肉的每一次贲张，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身后数千铁骑奔腾的雷鸣。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专注和即将到来的杀戮兴奋。
绕过一个土丘，曹军庞大的后勤营寨赫然在目！粮草堆积如山，车辆辎重杂乱停放，只有少量留守的士卒，显然主力都被调往前线攻城了。
“杀！”吕布没有任何犹豫，长剑向前一挥！
“杀啊！”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和战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疲惫的骑兵们如同挣脱牢笼的猛虎，嘶吼着冲入曹军后勤营地！
留守的曹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几乎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狼骑们挥舞着马刀，肆意砍杀，点燃粮草车辆，整个后勤营地瞬间陷入一片火海和混乱！
浓烟滚滚而起，直冲云霄，即便在数里外的濮阳城头也清晰可见！
“成功了！”吕布心中一震，但他知道这还不够！必须让曹操感到真正的痛！
“文远！随我冲击曹军攻城部队侧翼！”吕布调转马头，率领骑兵主力，如同锋利的尖刀，狠狠捅向正在攻城的曹军腰部！
此时，正面佯攻的高顺见后方火起，也立刻命令陷阵营向前推进，鼓噪声势更大，做出全面进攻的姿态。
腹背受敌！曹操精心布置的攻城阵势瞬间大乱！正在攀爬云梯的士卒惊慌回头，指挥攻城的将领措手不及，整个曹军攻势为之一滞！
濮阳城头上，压力骤减的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温侯回来了！援军到了！”荀彧、程昱等人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指挥守军奋起反击，滚木礌石如同雨点般砸下，将混乱的曹军攻城部队打得人仰马翻！
吕布一马当先，冲入乱军之中。方天画戟化作一道死亡的旋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赤兔马嘶鸣咆哮，蹄下践踏着敌人的尸骨。张辽紧随其后，狼骑们如同饿狼入羊群，将曹军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曹操站在中军麾盖下，看着瞬间逆转的战场，脸色铁青。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吕布竟敢不顾士卒极度疲惫，采用如此冒险的侧后突袭战术，更没算到其骑兵在长途奔袭后还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主公！后方粮草被焚，军心已乱！吕布骁勇，不可力敌！不如暂退，以图后举！”谋士在一旁急切劝谏。
曹操死死盯着在乱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吕布身影，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但他深知，战机已失，再僵持下去，恐有全军覆没之危。
“鸣金！收兵！”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命令。
清脆的鸣金声响起，曹军如蒙大赦，潮水般向后退去，丢下大量的攻城器械和尸体。
吕布并没有下令追击。他知道，麾下将士已是强弩之末，能逼退曹操已属侥幸。他立马于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看着曹军狼狈撤退的烟尘，缓缓收起了画戟。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余晖将天地染成一片血色。濮阳城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城门缓缓打开，荀彧、程昱、夏侯惇等留守文武迎了出来，人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疲惫。
“主公！”荀彧快步上前，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彧等……幸不辱命！”
吕布跳下马来，扶起荀彧，看着众人憔悴的面容和城头伤痕累累的守军，心中百感交集。他拍了拍荀彧的肩膀，目光扫过程昱、夏侯惇等人。
“诸位辛苦了！是布来迟，让诸位受惊了！”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那座巍峨却布满创伤的城池。城头上，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凭栏远眺，那是严氏。四目相对，虽隔得远，他却能感受到那份深深的担忧和此刻的释然。
家，总算保住了。
但吕布知道，与曹操的较量，还远未结束。这一次，只是勉强扳回一城。接下来的兖州争夺战，将更加残酷和漫长。
夜色降临，濮阳城内外，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着战后的疮痍，也映照着未来更加莫测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