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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糊的气味萦绕在鼻尖,经久不散。吕布驻马于一片狼藉的粮站废墟之上,目光所及,尽是黢黑的残骸与扭曲的焦木。昨夜还堆积如山的粮秣,此刻已化为满地灰烬,偶尔有未燃尽的谷粒在寒风中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像是在做最后的哀鸣。幸存下来的寥寥数名守军士卒面如死灰,或坐或跪,眼神空洞地望着这片绝望的景象。

张辽策马靠近,声音沉重:“主公,清点完毕。大火起得太快太猛,抢救出来的…不足十一。曹军行事极为狠绝,泼洒了大量火油,专挑干燥紧要处下手。”

吕布没有回应,他的指节因紧握缰绳而发白,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冰冷的愤怒过后,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人可胜人,却难胜天,更难胜这环环相扣的厄运。军中存粮本已捉襟见肘,全赖后方勉力维系这条脆弱的生命线,如今这致命一击,几乎掐断了数万大军的咽喉。

“子和(曹纯字)…”吕布的声音沙哑,仿佛被烟火燎过,“好一个曹子和!曹操手下,尽是些不要命的豺狼!”

他猛地调转马头,赤兔马感知到主人的躁动,不安地刨着蹄子。“回营!”

鄄城前线的大营,气氛已降至冰点。粮草被焚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将原本就因久攻不下和饥荒而低迷的士气彻底击垮。并州老兵们还能勉强维持阵型,但眼神中的焦躁已难以掩饰。那些新附的兖州兵卒则更是窃窃私语,恐慌如同水渍般在营中渗透开来。张邈之弟张超几次试图弹压,反而激起了几起小规模的冲突,虽被迅速镇压,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不信任,却比任何敌人都要可怕。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众人脸上的阴霾。

陈宫面色灰败,声音却异常清晰:“主公,事已至此,鄄城绝不可再攻!军无粮则散。如今莫说攻城,若是消息彻底传开,夏侯惇趁机出城一击,我军必溃!”

高顺肃立一旁,盔甲上还带着血污,他沉声道:“公台先生所言极是。末将已加派巡哨,严防死守,但军心浮动,非武力所能完全压制。退兵,必须退兵,而且宜早不宜迟。”

吕布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目光扫过帐内诸将。郝萌、曹性等并州旧部面露不甘,却也都沉默不语。魏续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目光躲闪。那些兖州降将更是人人自危,大气不敢出。

“退兵…”吕布重复着这两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这意味着数月血战,无数伤亡,付诸东流。意味着好不容易夺取的兖州西部郡县,可能因这次退却而人心动摇。意味着曹操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甚至可能卷土重来。

奇耻大辱!功败垂成!

但他知道,陈宫和高顺是对的。一个统帅可以愤怒,可以不甘,但不能被情绪蒙蔽理智。数万将士的性命系于他一身,他不能拿这支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做赌注,去赌一个已经几乎不可能赢的局。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夹杂着惊呼和恐慌的喊叫。吕布眉头一拧,霍然起身:“又发生何事?!”

一名亲卫连滚爬进帐内,脸上带着近乎绝望的神情:“主公!天…天灾!蝗虫!好多蝗虫!遮天蔽日地从东面飞过来了!”

帐内众人皆惊,纷纷抢出帐外。

只见东方天际,一片巨大的、嗡嗡作响的“乌云”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席卷而来。那是由无数只蝗虫组成的灾厄之云,它们密密麻麻,覆盖了视野所及的大半个天空,阳光被彻底遮蔽,天地间迅速昏暗下来,仿佛末日降临。蝗群如狂风般掠过田野、山丘,所过之处,一切绿色的植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和灰黄的土地。

它们并未在军营过多停留,而是继续向西飞去,目标显然是那些尚未被战火彻底摧毁的农田。但这一幕带来的心理冲击,远胜于任何刀兵。

“蝗…蝗灾…”陈宫仰望着那片毁灭之云,嘴唇哆嗦着,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天欲亡我乎?先是人祸,继之以天灾…兖州,完了…”

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所有人的侥幸心理。连最后一点就地筹措粮草的渺茫希望,也破灭了。

吕布站在原地,蝗虫振翅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几只飞得低的撞在他的铁甲上,发出轻微的啪啪声。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传令。”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蝗群的噪音,“全军拔营,分批后撤。高顺率陷阵营断后,张辽领狼骑游弋两翼,严防曹军追击。其余各部,依次退往濮阳、东郡一带休整。”

命令下达,帐外闻令的将领和士卒们,反应不再是抱怨或不甘,反而大多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麻木。能离开这片绝望之地,似乎已成了唯一的生路。

“公台。”

“臣在。”陈宫连忙应道。

“起草文书,以我的名义,送往濮阳…不,直接送往鄄城。”吕布的目光投向那座久攻不克的坚城,眼神复杂,“告诉荀彧和夏侯惇,天降灾厄,生灵涂炭,非战之罪。我部即日罢兵北返,愿与曹公…暂且休战,各安疆界,使百姓得以喘息,收埋骸骨,应对蝗灾。”

陈宫微微一怔,随即领悟。这是体面的退场,也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曹操那边,经历此劫,恐怕也已是强弩之末,无力追击。他深深一揖:“主公英明,臣即刻去办。”

退兵的过程缓慢而压抑。士兵们默默收拾着行装,丢弃不必要的辎重,队伍中少了往日得胜时的喧嚣,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沉寂。他们回头望了一眼依旧矗立的鄄城城墙,眼神中已没有了仇恨,只剩下疲惫和茫然。

几乎在同一时间,鄄城城头,荀彧和夏侯惇也目睹了蝗群的过境和吕布军的拔营。

夏侯惇独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文若,吕布要跑!是否出城追击?必可大获全胜!”

荀彧却缓缓摇头,脸上并无喜色,反而带着深深的忧虑:“元让,你看那蝗群。此乃天灾,非独伤吕布,亦伤我兖州根本。我军城中存粮又能支撑几时?百姓何辜?此刻追击,纵有小胜,若逼得吕布狗急跳墙,反扑回来,或是其溃兵四处劫掠,这兖州残破之地,经得起再一次折腾吗?”

他指着城外那些开始有序后撤的吕布军队列:“吕布此举,名为罢兵,实为无奈。但他肯率先提出休战,保全双方颜面,我等亦需顺势而为。当务之急,是稳住城池,安抚百姓,应对蝗灾之后的饥荒。那才是真正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战。”

夏侯惇沉默片刻,狠狠一拳砸在城垛上,砖石粉末簌簌落下:“憋屈!”

“非是憋屈,乃是审时度势。”荀彧目光远眺,“经此一役,吕布虽退,然其势未衰,仍据有兖西大片土地。而我军…亟待休养。这兖州,今后怕是要东西分治了。”

正如荀彧所预料,也正如吕布与陈宫所判断,曹操在得知吕布退兵并提议休战后,虽心有不甘,但权衡利弊,尤其是兖州东部同样遭受蝗灾重创、自身兵力疲惫不堪的现实后,最终默许了这种心照不宣的停战。

吕布军主力退守濮阳、陈留、东郡西部一带,重新整顿布防,消化占领区。曹操则牢牢控制着鄄城、范县、东阿等东部据点,舔舐伤口,恢复生机。

广袤的兖州大地上,肆虐的蝗虫啃噬掉最后一点绿色后,终于远去,留下满目疮痍。焦黑的土地、荒芜的田野、废弃的村落,成为这场历时数月、死伤无数的兖州争夺战最苍凉的注脚。

硝烟暂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对即将到来的漫长寒冬和恐怖饥荒的深深恐惧。吕布与曹操,这两位乱世枭雄,隔着这片被天灾人祸反复蹂躏的土地,暂时收回了看向对方的刀锋,转而面对一个更为残酷和强大的共同敌人——饥饿。

新的对峙,在无声中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