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方世强揣着老娘给烙的几张饼,背着满满当当的行李包,一步三回头地往村外走。
他没有想到,平常很少和方言接触的他。
这次一开头,就要帮二伯去服徭役?
他世强不是亲生的吗?居然把他卖的这么快?
就连他娘赵氏,对这事情也是举双手赞成。
他爹方先明昨夜拉着他叮嘱了半宿,中心思想就一个:
去了工地,咬牙忍着,危险的事情能拖就拖,眼睛放亮堂点,别跟官差和工头顶嘴,甭管多委屈,全须全尾地回来就行。
他娘赵氏则偷偷抹了一下眼泪,给他煮了两块猪腿肉,硬塞进他包袱里头。
“强子,爹……爹对不住你。”方先明送他到村口,黝黑的脸上满是愧疚,“但你二伯是咱家的指望,不能折在徭役上。你……你机灵点,熬过这阵子,爹让你娘给你说房好媳妇。”
方世强心里憋着一股气,既有替父分担的豪情,又有对徭役的茫然和恐惧。
他重重“嗯”了一声,扭头大步流星地走了,没敢再看父亲那流泪的双眼。
一路上,他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些关于徭役的可怕传闻。
监工的皮鞭、馊掉的饭食、累死病死的民夫被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
在江陵城摸爬滚打许久的他,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同行还有村里其他十几户被抽中的壮丁,个个垂头丧气,如同奔赴刑场。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然而,当他们按照里正给的地址,找到江陵城外那片传说中的“徭役工地”时,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没有想象中凶神恶煞的官差,也没有哀鸿遍野的惨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排整齐的用竹木和茅草搭成的棚舍,虽然简陋,却干净结实。
棚舍区域还用石灰划出了通道,边上挖了排水沟。
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是,工地入口处支着几口大锅,锅里翻滚着稠厚的米粥,旁边筐子里堆着热腾腾的杂粮馍馍,香气扑鼻。
几个穿着干净围裙的妇人正麻利地给先到的人分发食物。
“新来的?这边登记!”
一个穿着短褂精神抖擞的汉子招呼他们,手里拿着册子和笔,态度算不上热情,却也绝无苛责。
“叫什么名?哪个村的?过来按个手印,领个号牌。凭号牌每天领饭,每十天结算工钱!”
工……工钱?服徭役还有工钱?
一听这话,那些民夫纷纷议论了起来。
“不是吧?这服徭役还有工钱的?”
“我还担心地里的收成咋办呢!现在一天有五文!我都可以请人去帮我收了!”
“这还是徭役吗?要是不累的话!我觉得我可以干一辈子!”
方世强和同伴们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那汉子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他们才晕乎乎地上前,按指示按了手印,每人领到一个刻着数字的木牌。
当每个人都领到木牌的那刻,才知道这徭役,好像真的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那边是住的地方,按号牌找自己的铺位!被褥自带了吧?安顿好了,半个时辰后到那边空场集合!”
汉子指了指棚舍区,又指了指远处一个搭建起来的高台。
方世强攥着温润的木牌,跟着人流懵懂地走向棚舍。
里面是打通的大通铺,铺着干燥的稻草,虽然拥挤,却意外地没有异味,通风也好。
他找到自己的位置,把行李放下,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了些。
这徭役,好似没有传闻这么可怕啊?
有饭吃,有工钱,还给安排地方睡!管事的也没那么凶恶!
以前官府不会是为了骗他们银子,故意将徭役宣传成那样的吧?
这让他想起了往年,自己村里那些为了躲徭役,给官府塞钱的那些人。
好几两银子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刚在床上躺了一会,一阵阵铜锣的敲击声,管事的呼喊声,就在营地里响起。
在管事的强烈呼喊下,乌泱泱上千号人被召集到高台前的空地上。
一个个管事游走人群之中,让这些新到的民夫按村落分到各个区域。
人虽多,但是没有多久,就被分的明明白白。
主要是不听话不行啊!
管事说了,这要是不听话,今天晚上不仅没饭吃!还要扣今天的工钱!
多稀奇呢!
一顿饭和五文钱就想让他们听话?!
只是看着众人那乖乖听话的样子,方世强觉得,其实还挺不错的!
有免费的饭,还有钱拿!他再不听话,那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赚?他不就亏了吗?
这白占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就在这时,方世强眼尖地看到,高台侧面的阶梯上,慢悠悠走上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绫罗绸缎,手里摇着那柄眼熟的“翩翩才子”折扇,以及那吊儿郎当的步伐。
不是他那堂弟方言又是谁?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往高台上扫去,先是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县丞许茂才。
许县丞端着茶杯,姿态倒是悠闲,只是……方世强总觉得那座位有点怪。
那高台修得方正结实,青瓦铺顶,两边还立着粗大的红色木柱,前方留出一大片空地……
这格局,这架势……怎么越看越眼熟?
方世强拧着眉头,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是了!像!太像了!
这不就跟村口那座小庙里,供奉泥胎金身的神龛差不多模样吗?只是更大,更气派些!
而许县丞坐的那宽大椅子,前面还配着茶几,正好就在那“神龛”正中央的位置!
这要替换成香炉,不就是能上香了吗?
许县丞这是……被供在上面了?!
方世强使劲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官老爷坐神龛?这是哪门子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