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正好。
方言刚刚吃过清香送来的早餐,便优哉游哉地往刘睿家去了。
他自然没忘刘睿昨日的承诺。
两人一起厮混多年,即是同窗,又是一起逛过青楼的铁杆关系。
所谓交情匪浅也不足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若能拉这小子一把,让他顺利过了科举这关,方言倒也乐见其成。
头一次登门,空着手总不像话。
方言便在街上买了些时兴的果脯点心,又去店铺里挑了两刀“方记”雪浪笺,算作见面礼。
这份礼既不显得失礼,又不会显得太过贵重。刚刚好。
刘睿家也在青山镇,宅邸离李府不算太远。住的如此之近,也难怪两家是世交。
行至刘府门前,但见朱漆大门沉稳庄重,门楣虽不似李家那般显赫,却也自带一股书香之气。
门楣上悬着“进士第”的匾额,虽略显旧色,却擦拭得干净。
方言撇撇嘴,对刘睿家那朱红大门他可是羡慕的紧。
这是只有家中有人当过官,才能用的颜色。
门房是个眼神凌厉的老头,见方言年纪虽轻,但一身绫罗,气度不凡,便客气询问来意。
待听得“方言”二字,老头儿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手指都开始发颤。
“您……您就是那位‘江陵商会’的东家,方言方公子?”老头儿的声音都变了调,透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如今江陵城内外,谁不知道方言的名号?
点石成金、兴建物流中心、造福万民,连知府大人都对他客客气气……
自家少爷昨日确实提过一句,方公子可能要来,他只当少爷又是胡吹大气。
毕竟少爷往日结交的多是些斗鸡走狗的纨绔,何曾有过这般正经的厉害朋友?
没想到,人竟真的来了!还如此谦和!
门房不敢怠慢,一边紧忙将方言往里面请,一边脚下生风地冲进去通报。
内院正堂之中,刘睿正耷拉着脑袋,承受着母亲许氏的谆谆“教诲”。
许氏出身书香门第,夫君是举人出身,如今在江陵周边为官,公公更是致仕的五品郎中。
刘家可谓是科第传家,偏偏到了刘睿这一代,眼看就要断层。
“睿儿!你且扪心自问,家中祖父是进士,你爹亦是举人,满门清贵,怎就出了你这个连秀才功名都无的?”
许氏痛心疾首,故作姿态的去抹眼角上并不存在的眼泪。
“和我们相好的世家,每家每户,都至少有一人考上功名!”
“现在就只有我们刘家,只有我们刘家的后辈还没功名!”
“你是家中独子,你要继承祖宗基业!没有功名傍身,又怎么扛起这个家?”
“没有功名,家中田产需多缴纳多少赋税?人情往来,又要矮人多少头?”
“若是长期如此!这江陵,还能有我们刘家的立足之地吗?”
她越说越气,心中一横!随即将手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我今日便把话放在这里!”
“若你此次考不上秀才,往后你的所有零花钱,统统充公,拿去给官府交田税!”
刘睿在堂下跪着,面如苦瓜,生无可恋。
自从许永那个小子因为老爹许茂才的功绩,被送往国子监后,他的日子那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进了国子监,将来毕业后就是同举人功名!也是可以当官的!
虽然官位品级都不及正规科举考上去的。
但是免税徭役等福利,哪一个都不少。
现在江陵有名有姓的士族中,就剩下他刘睿还没拿到功名!
如今被老娘训斥!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都快成为日常了!
一旁坐着一位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少女,正是刘睿的姐姐刘云岫。
她以帕掩唇,眼见弟弟被训得如同霜打的茄子,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同情,却又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
活该!要不是闺蜜告知,她还不知道,刘睿现在居然还是万花楼的常客呢!
再不管管,这弟弟就废了!
刘睿心中叫苦不迭,只能点头称是。
此时,却见门房急匆匆进来,躬身禀报道:“夫人,少爷,小姐,门外……方公子到了!”
“哪个方公子?”许氏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就是……就是那位方记造纸坊的东家,江陵商会的会长,方言方公子!”门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什么?!”许氏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之前听刘睿吹嘘与方言交好,只当是儿子往脸上贴金。
毕竟方言是何等人物?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怎能高攀得上?
谁知,对方竟真的亲自登门了!
刘云岫的笑容也瞬间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愕。
随即,两年前诗会上那个手持折扇,谈笑间便作出《题金陵邸》的俊秀身影蓦然浮上心头。
一抹淡淡的红晕不受控制地爬上了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地端正了坐姿,理了理鬓角。
刘睿见母亲和姐姐如此反应,顿时觉得和方言交朋友,是他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
他猛地跳起,胸膛挺的老高,霸气外露,环视四周。
“娘!我跟言哥儿那是一起逛过......过命的交情!”
“他这次来,就是特意来指点我科举文章的!有他出手,孩儿此次县试府试,必定手到擒来!”
“指……指点科举?”许氏的双手不自觉的在袖笼中相互缠绕。
方言点石成金,长袖善舞她是知道的,可这科举学问……他竟也精通?
刘睿见她们不信,更是得意,趁热打铁,继续吹嘘:“那是自然!方兄如今在听竹轩,学问那是一等一的好!”
“柳公都夸他破题老辣,经义精通!同窗们都说,今科秀才,必有方兄一席之地,便是中个举人,也未必没有可能!”
此言一出,许氏和刘云岫皆是心头剧震。
若真如此,那这方言可就不仅仅是商界奇才,更是文曲星下凡了!
我儿刘睿!居然有此等良师益友?
许氏喜出望外,哪里还顾得上教训儿子,连声吩咐:“快!快请!不,我亲自去迎!”
说着,便整理了一下衣襟,带着刘睿和刘云岫,快步向厅外走去。
刚至廊下,便见一人自影壁后缓步转出。
此时朝阳初升,金辉遍洒,正好落在那少年身上。
但见他年约十五,身姿颀长,玉树临风。
穿着一身天青色的杭绸直裰,衣袂随风轻扬,更衬得面如冠玉,眸若星辰。
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慵懒笑意,手中那柄“翩翩才子”的折扇并未展开,只是随意握着,步履从容,气度清华。
许氏一时间竟看得有些怔住。
她早听闻方言年少有为,却不想竟是这般龙章凤姿的人物!
刘云岫更是心如鹿撞,悄悄抬眸望去,只觉得那少年周身都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俊美得令人不敢直视,她慌忙垂下眼睑,耳根却已红透。
刘睿得意洋洋的挺胸抬头,炫耀着自己的好友。
看吧,这就是我兄弟!方言!
我们可是一起逛过青楼的铁关系!
但当他看到母亲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姐姐那异样的羞涩时。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大呼不妙!
这方言长得太帅!不会是把他姐姐给迷住了吧?
方言见许氏亲自出迎,立刻加快几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晚辈方言,冒昧来访,见过许夫人,刘小姐。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说着,将手中精心准备的礼物奉上。
许氏这才回过神来,开始细细观摩方言,
那是越看方言越是觉得顺眼。
瞧瞧人家,年纪轻轻,事业学问样样拔尖,模样气度更是万里挑一,待人接物还如此谦逊有礼。
再瞧瞧自己那傻儿子刘睿,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已经年方十六,现在功名没有,还没找到心仪的女子,连个家都没成。
许氏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熊熊烈火在燃烧!
都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