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海中心医院VIp特护病房。
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床头监护仪幽蓝的光芒规律地闪烁,发出单调的滴答声,如同生命的倒计时。陆沉夜躺在病床上,依旧维持着深度昏迷的表象。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连接着呼吸机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监护仪上那条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心跳曲线,在无声地嘲弄着病房里弥漫的“濒死”氛围。
顾瑾年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枚精致的打火机。他看似随意,目光却如同鹰隼,时不时地扫过病床上毫无反应的陆沉夜,又扫过守在床边、如同老僧入定般沉默的福伯。
张主任刚刚做完例行检查,收起听诊器,对着顾瑾年微微摇头,声音压得很低:“生命体征极其微弱,神经系统反射几乎消失,自主呼吸能力很差,完全依赖机器。毒素对内脏的侵蚀还在持续……情况很不乐观,顾少。”
顾瑾年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快得几乎看不见。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沉夜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眼神冰冷。“张主任,辛苦。务必……‘维持’好。顾家不会亏待尽心尽力的人。”他特意加重了“维持”二字,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职责所在。”张主任心领神会地点头。
就在这时,顾瑾年的目光扫过陆沉夜搭在薄被外的手。那只手苍白而无力。突然,他的视线猛地一凝!在陆沉夜无名指的根部,有一圈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压痕,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深一点点,形状……像是一枚戒指长期佩戴留下的痕迹!
戒指?
顾瑾年记得很清楚,陆沉夜从不佩戴任何饰品!他厌恶那些象征身份和束缚的东西!
一丝极其细微的疑虑,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窜上顾瑾年的心头。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看似要去整理陆沉夜的手腕,指尖却极其隐蔽地探向他的颈动脉。他要亲自确认这脉搏的真实性!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陆沉夜皮肤的瞬间!
“大少爷!”福伯突然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声响!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惶恐,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您……您快看看!沉夜少爷的手指……刚才……刚才好像动了一下!”
顾瑾年伸出的手瞬间僵在半空!注意力被福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惊呼完全吸引!他立刻转头看向陆沉夜的手!那只手依旧苍白无力地搭在床边,纹丝不动。
“福伯!你眼花了!”顾瑾年脸色一沉,带着被打扰的愠怒和不耐烦,“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张主任都说了他现在深度昏迷,怎么可能动?!”
“可是……老奴刚才明明……”福伯一副老眼昏花、惊魂未定的模样,搓着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自责和担忧,“老奴该死!老奴是太担心少爷了……”
顾瑾年看着福伯那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中的疑虑稍减,但并未完全消失。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看好他!再这样大惊小怪,你就别在这里待着了!”他不再停留,带着张主任,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关上。
福伯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缓缓坐回椅子,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布满老茧的手,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隔着衣料,死死按住了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一个硬物,正是陆沉夜那枚染血的银戒指。刚才那一下,是他用尽毕生演技的豪赌!他必须阻止顾瑾年亲自探查!那伪装的脉搏瞒得过仪器,未必瞒得过近距离的触诊!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在病床上陆沉夜那张灰败的脸上。看似毫无生息,但福伯知道,在那层死寂的表象之下,意志的火焰从未熄灭。他刚才清晰地感觉到,就在自己惊呼吸引顾瑾年注意力的瞬间,陆沉夜搭在床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蜷缩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的掩护。
少爷……他在等。等一个机会。等那渺茫的解药,等那个可能带来转机的U盘,等一个……破笼而出的时机!福伯布满皱纹的手,更加用力地攥紧了胸口的戒指,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都灌注进去。
苏城,云端灯塔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夜幕低垂,苏城的灯火如同被打翻的星河,璀璨而冰冷。主卧内,壁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昂贵香薰和淡淡药味的静谧。
沈蔷薇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而绵长,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只是那过于平静的面容下,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被无形的丝线缠绕。
萧烬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暗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映着他镜片后那双深邃、平静、却掌控一切的眼睛。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守候着他的猎物从催眠的沉眠中苏醒。
他放下酒杯,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沈蔷薇的手腕。指尖下,脉搏的跳动平稳而规律。他满意地勾起唇角。深度催眠的引导非常成功。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那些对陆沉夜无意识的呼唤和潜藏的怀疑,已经被暂时压制、封存,如同被锁进了意识深处最坚固的牢笼。取而代之的,是他精心植入的、冰冷的种子——对陆沉夜根深蒂固的恐惧和“他想杀你”的认知。
他俯下身,凑近沈蔷薇的耳边,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如同情人唤醒睡梦中的爱人:“蔷薇……醒醒……该醒了……”
沈蔷薇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初时带着刚睡醒的迷蒙和一丝茫然,如同蒙着薄雾的湖泊。
“感觉怎么样?”萧烬的声音温和得能滴出水来,手指轻柔地拂开她颊边的发丝,“做了个好梦吗?”
沈蔷薇的目光渐渐聚焦,落在萧烬脸上。看到他温和的笑容和关切的眼神,她眼中那丝初醒的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残留的惊悸?她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萧烬抚在她脸上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又似乎带着某种心有余悸的脆弱,“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很黑……很害怕……”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忆,但脑海中只有一片模糊的、令人不安的黑暗。
“别怕。”萧烬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力道温和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梦都是假的。有我在,没什么好怕的。”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只是太累了,精神压力太大。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和事,都忘掉吧。记住,你在我身边,很安全。”
沈蔷薇看着他,眼神里的惊悸和茫然渐渐被一种温顺的依赖取代。她轻轻点了点头,将脸埋向萧烬温暖的手掌,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萧烬顺势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对了,”萧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随意,“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好像无意识地说了一个名字?‘沉夜’?是那个……让你很害怕的人吗?”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探究和“关切”。
“沉夜……”沈蔷薇靠在他怀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被催眠梳理过的意识里激起涟漪。一股莫名的、强烈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冰冷,窒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脑海中没有任何清晰的画面,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和黑暗中一双冰冷、暴戾、充满杀意的眼睛!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抓紧了萧烬胸前的衣襟,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煞白!“他……他……”她语无伦次,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不要!别过来!”
“好了好了!不怕不怕!”萧烬立刻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声音充满了安抚和“心疼”,“都过去了!他再也伤害不了你了!我在这里!看着我,蔷薇,看着我!我是谁?”
沈蔷薇惊恐的目光对上萧烬镜片后温和而坚定的眼神,如同找到了唯一的锚点。她急促地喘息着,声音带着哭腔:“萧烬……萧烬……”
“对,是我。只有我。”萧烬的声音如同最有效的镇静剂,“记住这种感觉,蔷薇。记住你对他的恐惧。那才是真实的。其他的……都是混乱的噩梦。”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哄着受惊的孩子,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满意。
沈蔷薇在他怀里渐渐停止了颤抖,但身体依旧紧绷,眼神里残留着惊悸的余波。对陆沉夜这个名字的恐惧,如同被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入了她此刻脆弱而顺从的意识深处。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那些潜藏的疑问,在萧烬强大的心理暗示和催眠引导下,被彻底压制,取而代之的是对“保护者”萧烬更加深沉的依赖和信任。她像一只被彻底剪断了翅膀的鸟,只能栖息在他精心编织的牢笼里。
津海外海,黎明前夕。
肆虐了一夜的暴风雨终于停歇。海面如同被抚平的巨大绸缎,残留着动荡的余波,在熹微的晨光下泛着冰冷的铅灰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劫后余生的咸腥。
阿强趴在冰冷湿滑的礁石上,身体因为寒冷和脱力而剧烈颤抖。他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火辣辣的疼痛。昨夜那场亡命的逃亡,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在跳入冰冷刺骨、怒涛翻涌的大海后,他凭借着从小在海边长大练就的水性,拼命朝着韩墨指示的礁石区游去。身后枪声呼啸,探照灯光如同跗骨之蛆,好几次子弹都擦着他的头皮飞过!他不敢回头,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划水,钻进那片如同迷宫般嶙峋交错的礁石缝隙里,借着黑暗和复杂地形的掩护,才最终摆脱了烬海快艇的追杀。
此刻,天快亮了。他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手脚麻木。但他的手,始终死死地攥着,紧贴着胸口。那里,那个用防水袋层层包裹的U盘,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皮肤,更烫着他的心。
韩大哥……他最后回头看到的画面,是韩墨迎着枪林弹雨跃入大海,瞬间被巨浪吞没的身影……为了救他,为了这个U盘……
阿强的眼睛瞬间红了,泪水混合着海水滚落。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挣扎着从礁石上爬起来。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把东西送到津海!送到那个叫“深瞳科技”的地方!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远离海岸线、更偏僻、礁石更密集的区域艰难跋涉。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等待风浪完全平息,等待体力恢复,然后想办法离开这片海域。
终于,他在一处背风、极其隐蔽的巨大礁石下方,发现了一个被海水侵蚀出的、仅容一人藏身的狭小岩洞。他费力地钻了进去,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
黑暗,潮湿,寒冷。但这里暂时安全了。
阿强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喘息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U盘。防水袋依旧完好无损。那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方块,在岩洞的微光下显得异常冰冷。那个代表求救信号的红色指示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阿强想起韩墨最后的话——“‘熔炉’……时间不多了!”虽然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这个东西极其重要!重要到需要用命去换!
他紧紧攥着U盘,将它重新贴身藏好。寒冷和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但他不敢睡,强撑着精神,警惕地倾听着洞外的动静。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就在他精神极度疲惫、意识有些恍惚之际——
嗡……
手中紧握的U盘,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蜂鸣!
阿强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他猛地掏出U盘!
只见U盘侧面,一个极其微小的绿色指示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正以一种稳定的频率,闪烁着幽幽的绿光!不再是之前求救的红光,而是另一种……如同心脏搏动般的信号!
这是……什么情况?!
阿强惊疑不定地看着手中这个闪烁着绿光的小东西。它在……主动发出信号?!它被激活了?!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成功逃脱、躲进这个岩洞的同时。远在津海地下深处的夜枭指挥部,林小鹿在尝试了无数次后,终于通过韩墨预设的、极其复杂的后门程序,强行激活了U盘内部的追踪和信号放大模块!这微弱的绿光,如同黑暗深海中的一只萤火虫,正顽强地向某个预设的坐标,发送着代表“饵已就位”的加密信号!
津海中心医院,特护病房。
病床上,深度“昏迷”的陆沉夜,搭在薄被外的手指,在无人察觉的阴影中,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再次蜷缩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那来自遥远深海的、微弱的信号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