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帽间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沈蔷薇脸上那个诡异的、非哭非笑的弧度，凝固在苍白染血的面容上。那双直视着萧烬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映着灯光，内里却翻涌着熔岩般的仇恨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这眼神，彻底脱离了萧烬所熟知的任何情绪模板——恐惧、哀求、麻木，甚至偶尔闪过的微弱反抗，都不是。
这是一种……剥离了所有软弱、只剩下纯粹黑暗物质的凝视。
萧烬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无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几乎能听到她骨骼细微的呻吟。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剖析这突如其来的、脱离掌控的变化。是镇定剂和恐惧导致的神经错乱？还是……江砚洲送来的那份“骨髓配型”通知，真的刺激到了某个他未知的深层开关？
“说话。”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试图重新将她拉回熟悉的恐惧轨道，“你这副鬼样子，是想给谁看？”
沈蔷薇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像是蝶翼濒死的震动。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被砂砾磨过般的嘶哑声音，重复了他刚才的话，每个字都滴着血：“……我的血……不值钱……”
她的声音里没有委屈，没有抱怨，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的陈述。
然后，她嘴角那诡异的弧度加深了一丝，配合着满脸的泪痕和血污，形成一种极度割裂又恐怖的画面。“是啊……萧先生说得对……”她嘶哑地低语，目光依旧死死锁着他，“像我这样……从黑市泥潭里捞出来的玩物……血自然是脏的……贱的……怎么配……污染您高贵的计划呢……”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松开了那只一直紧握着玻璃碎片的手。
染血的玻璃“叮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掌心和大腿的伤口暴露出来，鲜血还在不断渗出，将她身下酒红色的裙摆染得更深，几乎变成黑色。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微微抬起，展示给萧烬看，眼神里充满了自嘲的、毁灭性的黑暗。
“您看……多脏……”
萧烬的眉头彻底拧紧。这不是他预期的反应。剧烈的痛苦和真相的刺激应该让她崩溃、求饶，或者彻底麻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个披着人皮的、内核已经彻底燃烧殆尽的空洞躯壳，用一种冷静到极致的疯癫姿态，反过来刺探他的反应。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心底那股因江砚洲出现、因许轻轻搅局、因港口失利而积压的暴戾情绪再次翻涌。他厌恶一切脱离他计算的存在！
他猛地甩开她的下巴，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沈蔷薇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却只是低低地、诡异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破碎，比哭更难听。
萧烬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用皮鞋尖踢开她脚边的玻璃碎片，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看来你是真的疯了。”他冷嗤一声，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掌控感，试图将刚才那瞬间的异常定性为疯癫，“也好。疯了或许更听话。记住，疯子也有疯子的用处，比如……你的骨髓。”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试图重新用恐惧锚定她。
沈蔷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脸上那诡异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将流血的手收回来，捂住了不断渗血的大腿伤口，像个害怕继续受伤的小动物，蜷缩得更紧，低垂着头，长发再次遮住了她的脸。
只有她自己知道，低垂的眼眸里，那冰冷的恨意如何疯狂滋长。骨髓？他还想用她这“肮脏”的身体，去完成他和他母亲那肮脏的计划？休想！
萧烬看着她重新变得“顺从”的蜷缩姿态，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才稍微压下去一些。对，就该是这样。恐惧和痛苦才是驯服她的唯一缰绳。刚才那一定是错觉，是崩溃前的癫狂。
“把伤口处理一下。”他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带着一丝不耐烦，“别死在配型之前，浪费我的时间。”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了衣帽间。
沉重的门再次被锁死。
当门锁“咔哒”落下的瞬间，蜷缩在地上的沈蔷薇，猛地抬起了头！
长发散开，露出那双依旧燃烧着骇人光芒的眼睛！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癫狂和空洞？只有冰封的恨意和绝对清醒的算计！
她迅速扯下裙摆内侧相对干净的一圈衬裙布料，用牙齿和另一只手配合，动作因为镇定剂而有些笨拙迟缓，却异常坚定地、死死勒紧了大腿和掌心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额角渗出冷汗，她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止血！必须止血！她不能失血过多！她需要体力！
萧烬以为他用恐惧重新锁住了她，却不知道，他亲手碾碎的手机、塞进来的报告、那段致命的录音，已经彻底摧毁了名为“沈蔷薇”的牢笼，释放出了一个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只为了复仇而存在的幽灵！
她不再是需要救赎的公主，她是自愿坠入深渊、要将所有仇敌一同拖入地狱的恶鬼！
伤口被粗暴地包扎好，血暂时止住了。她靠在冰冷的墙上，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却像最精准的扫描仪，重新审视着这个囚禁她三年的华丽牢笼。
逃跑？不，现在逃跑毫无意义。外面全是萧烬的人，她无处可去。
她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一把能捅穿敌人心脏的刀！
江砚洲……那个神秘的“哥哥”……他送来这份报告和录音，绝不仅仅是好心。他想利用她？很好！那就互相利用！只要目标一致——弄死萧烬和顾瑾年！
还有陆沉夜……他此刻的虚弱，或许……是机会？一个摆脱萧烬控制、接近外部力量的机会？
无数黑暗的念头在她脑中飞速盘旋、组合、成型。每一个计划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和疯狂。
她缓缓抬起那只包扎好的手，看着渗透出来的点点血迹，眼神冰冷而专注。
萧烬，顾瑾年，你们等着。
你们加诸在我身上、在我父母身上的一切，我会用你们的血，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从今天起，沈蔷薇死了。
活着的，是为复仇而生的——夜蔷薇。
云端灯塔，顶层书房。
萧烬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苏城的璀璨灯火，如同神明俯视蝼蚁。但他紧抿的嘴唇和镜片后闪烁不定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沈蔷薇刚才那诡异的眼神和状态，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他绝对控制的版图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膈应感。
他按下内部通讯器：“李博士。”
“萧先生。”一个冷静的男声立刻回应。
“706的情绪和生理数据，刚才是否有异常波动？”他直接用了沈蔷薇的编号。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调取数据：“报告萧先生。目标心率、皮质醇水平在十分钟前达到峰值，伴随轻微癫痫式生物电释放，符合剧烈精神冲击或崩溃征兆。随后数据骤降，目前处于极度抑制状态，低于常规基线。体征显示失血，但生命体征稳定。综合判断，疑似遭受无法承受的刺激后，进入某种创伤后应激性木僵或解离状态。”
木僵？解离？
萧烬眉头微松。科学数据似乎佐证了他的判断——她是真的被刺激“疯”了。或许还有镇定剂和失血的影响。
但……为什么心底那丝不安仍未完全散去？
是因为江砚洲吗？那个男人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手段太过诡异。
还有顾瑾年那个蠢货！竟然在东港码头和七号实验室同时失利！黑豹组精英几乎全军覆没！这绝不是陆沉夜那个濒死的野种残余力量能做到的！
江市集团……江砚洲……他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为了沈蔷薇？还是另有所图？
萧烬眼中寒光闪烁。他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迷雾。所有试图搅乱他棋局的人，都必须被清除。
他再次按下通讯器，这次连接了另一个频道：“‘影子’，盯紧江市集团所有动向，特别是江砚洲。我要知道他每一个呼吸的目的。还有，查清楚东港码头和实验室，除了夜枭，还有谁插手了。”
“是。”一个毫无情绪的声音回应，随即通讯切断。
萧烬转身，目光落在书房一角监控屏幕上——那个缩在衣帽间角落、一动不动仿佛失去灵魂的身影上。
他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疯了也好，没疯也罢。
无论如何，她都只是他笼中的鸟，砧板上的肉。
等榨干了最后的价值，这朵带刺的蔷薇，连同她背后所有不安定的因素，都会被他亲手……碾成齑粉。
棋局还在继续，只是突然闯入的野狗，需要清理一下了。
而他，永远是最后的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