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区,东南断墙。
韩墨靠着冰冷粗糙的砖石,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比之前失血时的冰冷和无力感要好上太多。
灰鼠送来的急救药品堪称专业。强效止血粉迅速发挥了作用,配合着止痛剂和抗生素,他勉强处理好了最致命的伤口,又狼吞虎咽地塞下高能量食物,灌下几口烈酒。一股灼热的暖流从胃部扩散开,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几乎冻僵的思维重新活跃起来。
他换上了干净的深色衣物,将染血的旧衣和所有垃圾小心翼翼埋入碎砖之下。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灰鼠的警告言犹在耳——“清场指令未至,危险仍在”。江砚洲的“帮助”更像是一场冰冷的交易,他绝不会为了保他韩墨而提前暴露自己的力量。这里,依然是风暴眼。
他需要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移动到更安全,或者更利于观察和反击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痛,刚准备借助断墙的阴影向外探查——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融入夜风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不是重型卡车,也不是普通的轿车。那是一种更低沉、更压抑,经过特殊改装的越野车的声音。而且,不止一辆。
韩墨的心脏骤然缩紧!全身肌肉瞬间绷直,如同嗅到致命危险的野兽,猛地缩回阴影最深处,屏住了呼吸。
几乎是同时,另一方向,传来了截然不同的动静。
那是鞋底踩过碎石瓦砾的细微声响,轻巧、快速、分散,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谨慎和同步性,如同数只夜行的猎豹,正从不同的角度,无声地包抄向这片区域!
两股人马!
韩墨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局势瞬间超出了他最坏的预期!
一方,显然是顾瑾年那条疯狗的人!那改装车的轰鸣声他曾在被围剿时听过,嚣张而暴戾。
而另一方……那些潜行包抄的脚步声,冰冷、高效、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专业和冷漠……是墨卫!是江砚洲的人!
他们几乎同时到了!
江砚洲不是说“清除指令已下达”吗?这就是他的清楚?他不是来救他,而是来……连同顾瑾年的人一起“清除”掉?!
或者,他根本就是把自己当成了诱饵,要在这里,将顾瑾年派来的精锐和自己这个“不稳定因素”一网打尽?!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韩墨。他就像落入了陷阱的猎物,而猎人们不仅来自一方,还彼此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先把他撕碎!
不能再等了!
韩墨眼中闪过亡命徒的狠厉。他猛地从背包里掏出那瓶烈酒,将剩余的大半泼洒在自己刚才藏身的断墙角落,又迅速拿出所有备用的止血粉和绷带,胡乱扔在地上,制造出一个匆忙逃离、甚至可能伤重不支的假象。
然后,他抓住灰鼠留下的那个小型监控干扰器(范围有限,但关键时刻或许有用),咬着牙,凭借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和惊人的意志力,向着与那两股人马到来方向都相反的、更深处的一片坍塌建筑群匍匐移动而去。
每移动一寸,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完全顾不上了。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就算要死,也要拉着足够多的垫背一起!
几乎在他刚离开不到三十秒。
“砰!”“砰!”
几声沉闷的枪声划破了旧港区的夜空!紧接着是爆豆般的激烈交火声和男人的怒吼惨叫!
顾瑾年的人显然先发现了墨卫的踪迹,或者,墨卫根本就是故意暴露,引他们开火!
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就在韩墨刚刚离开的断墙附近猛烈爆发!
子弹呼啸,打在砖石上迸溅出火花。改装越野车的引擎咆哮着,试图冲击,却被更精准的火力和配合默契的交叉射击逼退。
墨卫的人数似乎不占优势,但每一个都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利用地形和默契的配合,硬生生将顾瑾年那些虽然凶悍却更显混乱的手下压制住了。
战场瞬间陷入混乱。
而这混乱,正是韩墨唯一的机会!
他像一道紧贴地面的影子,在震耳欲聋的枪声和爆炸声的掩护下,拼命地向废墟深处爬去。鲜血再次从草草包扎的伤口渗出,在他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痕迹。
猎场已开。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枪火中瞬间模糊、转换。
而真正的猎物,正拖着残躯,试图从三方绞杀的缝隙中,搏一线生机。
云端灯塔。
沈蔷薇嘴里的那颗糖,终于完全化掉了。甜腻的味道久久不散,黏在喉咙里,让人发腻。
萧烬似乎很满意她这种“安静接受”的状态,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似乎还有事务要处理。临走前,他吩咐许轻轻:“好好陪着她。”
许轻轻柔顺地应下。
门关上后,卧室里只剩下两个女人。
许轻轻脸上的温柔笑容淡去了一些,她走到茶几边,拿起那颗被沈蔷薇剥下的、橙黄色的玻璃糖纸,对着灯光看了看,语气似笑非笑:“小时候的糖……味道真的那么好吗?能让蔷薇你这么念念不忘?”
她的目光转向沈蔷薇,带着审视和探究。
沈蔷薇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侧脸和乌黑的发顶。听到许轻轻的话,她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声音闷闷地、带着一丝怯懦传来:
“……只是……有点想家了……”
这个回答,完美地契合了一个心理崩溃后脆弱依赖、却又无处可去只能留在此地的囚徒形象。
许轻轻眼底的疑虑稍减,但并未完全消除。她放下糖纸,走到沈蔷薇身边,试图用更亲密的姿态坐下。
沈蔷薇却像是受惊一般,猛地缩了一下,抱紧了自己。
许轻轻的动作顿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但很快又被怜悯覆盖:“好,我不碰你。蔷薇,别怕,我是来帮你的。”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魔鬼的低语,“其实……萧先生真的很在乎你。只是他表达的方式……有时候可能直接了些。你只要乖乖的,不要再想那些不该想的人和事,你会在这里过得很好,比外面任何一个地方都好。”
她在不动声色地加深着催眠和暗示。
沈蔷薇埋在臂弯里的眼睛,冰冷一片,没有丝毫波动。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女佣端着托盘站在门口,低眉顺眼:“许小姐,萧先生吩咐给沈小姐送的安神茶。”
许轻轻微微蹙眉,似乎不满被打断,但还是点了点头:“端进来吧。”
女佣端着托盘走进来,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沈蔷薇面前的茶几上。她的动作有些匆忙,放下茶杯时,指尖似乎无意中碰到了旁边那盒水果糖。
几颗色彩鲜艳的糖“哗啦”一声滚落在茶几和地毯上。
“对不起!对不起!”女佣慌忙道歉,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
许轻轻不悦地皱起眉:“毛手毛脚的!快点收拾好出去!”
“是,是!”女佣连声应着,快速地将捡起的糖放回盒子里。
在她低头捡糖的瞬间,她的目光极快、极隐蔽地扫过沈蔷薇垂在身侧、藏在毯子下的手。
沈蔷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女佣迅速收拾好,端着托盘,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仿佛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许轻轻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沈蔷薇身上,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而沈蔷薇,在女佣关上门的那一刻,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拳头。
她的掌心里,多了一样东西。
不是糖。
那是一枚极小、极薄,如同女孩饰品般不起眼的,金属指甲锉。边缘,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足以磨断某些脆弱材质的细微锯齿。
微光,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穿透了华丽的牢笼,落在了她的掌心。
沈蔷薇重新将脸埋进臂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正一下下,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
猎杀已在远方展开,而囚笼之中的反击,也悄然拾起了第一件微不足道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