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不知是谁推了他一下，林铭一个踉跄，怀中紧紧抱着的书包被拉链划出一道缝隙。
“啪嗒。”
一束精心准备的花从书包口滑了出来。
渐变色的玫瑰打着旋儿落下，轻轻撞在操场坚硬的水泥地上，花瓣在震动中轻颤，勿忘我和洋甘菊的花枝有些折弯，缎带的尾端划出一道微微泛光的痕。
林铭猛地蹲下，双手捧住花，像是捧住什么即将破碎的东西，眼底流露出苦涩。
但这花终究落了地。
他望着那束象征“温柔”与“勇气”的花，苦笑了起来，自己似乎配不上这些花语。
他站起身来，捧着花回到原地，没人注意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舞台上那一对拥抱中的少年少女吸引，那是属于青春的喧嚣，是无数人梦想中的结局。
但林铭，连走到起点的勇气都没能赶上。
他抱着花，站在人群最边缘的位置，像是个刚刚闯错舞台的局外人。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笑声和欢呼声如潮水涌来，却全然将他淹没。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站在舞台后，握着早就没用的道具，面对一场早有结局的剧目，无从上场。
他缓缓向后退去。
操场出口在不远处，那里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只有校道上的梧桐树在风中摇动，投下斑驳的影子。
林铭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什么黏稠的情绪里。
……
突然，一阵低沉的轰鸣声自远方响起，像山雨欲来的雷鸣，瞬间压过了操场上的喧闹。声音迅速放大，直扑云霄，震得人耳膜发麻、胸口发紧。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抬向夜空。
“……那是什么声音？”
“我靠……是直升机？！”
“军用的？开什么玩笑！”
“有人在拍戏吗？！”
螺旋桨搅动着空气，如刀锋切割夜幕，探照灯“嗡”的一下扫过整个操场，学生们纷纷举手挡住刺目的光，一架迷彩涂装的军用直升机，带着沉重的铁甲气息缓缓降落在操场中央的草坪上。
风骤起，漫天的毕业气球和喷纸被卷上天空。
学生尖叫着后退，老师试图维持秩序，却连话都喊不清楚。
轰——
舱门重重掀开，一道道黑影鱼贯而出，黑色作战靴重重踏地，枪械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护甲贴身，队形整齐，肃杀如林。
他们什么都没说，只以整齐划一的气场，将整个操场压得死死的。
然后，所有人看见——
一个高挑的少女，缓缓从队伍后走出，马尾高高束起，眼神犀利如刃，仿佛一枚被藏匿在黑夜中的利箭。
风吹动她黑色作战服的下摆，勾勒出她利落的身姿。
她走到探照灯下，光影落在她眉眼之间，五官冷峻又清秀，像寒铁之中透出的一缕晨光。
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玩味，又像是在克制。
“……这人谁啊？”
“卧槽……她好漂亮。”
“她是……军人吗？看起来才比我们大几岁？”
没有人敢大声开口。
没有人敢靠近。
吴淼站定在探照灯光下，扫了一眼人群。
目光扫过操场，落在王子晨和段薇薇身上，聚光灯下的情侣依偎在一起，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但她只看了一秒，便如寒风扫过一张无趣的画布，毫无留恋地移开视线。
而她的脚步，径直走向了操场最边缘的那个角落。
林铭还怔怔地站着，像是一个刚刚从梦里惊醒的人，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甚至连花瓣上的水珠都显得虚幻。
吴淼停在他面前，轻声说道：“漂亮的花，当然要送给漂亮的姑娘。”
那声音不高，却仿佛划破了漆黑长夜的沉默。
她伸出手，掌心摊开，掌心带着从夜风中穿透过来的温度。
那是一个邀请。
像是拉住了他内心深处某根即将断掉的弦。
林铭望着她的掌心，眼神里浮现出短暂的挣扎。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花，手指缓缓收紧，又松开。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将手中的花，郑重地递向眼前这个从黑夜中走来的少女。
那一束温柔与勇气的混合，他们一起挑的洋甘菊与勿忘我，落进了她的掌心。
——没有浪漫，也没有言语。
没有“我喜欢你”，没有“你愿意吗”。
只是一个像流浪狗般孤独的少年，在所有灯光都未曾照亮他的角落，迎来了人生第一次被人拉出泥沼的时刻。
仿佛在全世界遗忘他的时候，她拉住了他直勾勾的盯着说：“我看见你了。”
操场一片死寂，随即炸裂开来。
“……我靠靠靠靠，他在干嘛？”
“他居然把花送给那个女生了？！”
“天啊，这是什么剧情？她是谁？”
“他们认识？什么时候的事？不会是特工吧？”
议论声像浪潮层层涌来，有人疯狂翻出手机，有人直接开始直播，快手、微博、抖音的首页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个“特战少女x神秘少年”的组合霸屏。
然而，就在这喧嚣攀升至顶点的瞬间——
吴淼忽然抬起右手。
手指一弹，响起一声干净清脆的“啪”。
下一秒，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信号场在操场上空炸裂而开。
“嘀——”
“喀！”
“诶诶诶我的手机黑了！”
“我操怎么回事——！”
“死机了啊啊啊我才录了一半！！！”
学生们的手机屏幕纷纷一闪，齐齐陷入黑屏死寂，直播窗口被强制终止，拍摄视频一律卡顿中断，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天网，瞬间封锁了整个信号场域。
正当所有人还沉浸在震撼中时，直升机旁的人群忽然分开。
一位身穿中山装气场极强的老者缓步走出。他的白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神情从容，眼神深邃，身后跟着两名佩戴军章的随员，赫然是国科院刘明远教授。
他走到林铭面前，微微一笑，神情略带歉意：“一直等不到你的消息，我擅自做主，来接你入学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操场。
“等等……入学？”
“什么学校用军直升机来接学生的？？？”
……
林铭怔住，看着刘教授，眼里从迷茫一点点转为清明。
他问：“所以……从医院离开之后，你们就一直在等我？”
刘教授点了点头微笑道：“所以，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林铭望了望身后舞台，望了望手上的花痕，又回头看吴淼和那架军机，最终轻声说：“我不想一直站在灯光外了。”
“老师。”
老人脸上的笑意更浓，像是找到了一件旷世瑰宝。
操场另一边，校长看到老人下了飞机脸色一变，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一路小跑着赶来。
“刘教授！”他气喘吁吁地在刘教授面前站定，深深鞠了一躬，语气无比恭敬：“国科院教授能亲自来我们学校，简直是我校六十年未有之殊荣！要是早些通知我们，我们定会盛情接待啊！”
人群哗然！
“国科院？！我没听错吧？”
“那是……传说中大夏最神秘的学府？！！”
“等等，刘教授？刘明远？那个研究‘逆界理论’、身份保密到极致的大拿？！”
刘教授微笑着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的毕业晚会，此次前来仓促，主要是来接我的学生入学。”
“接……学生？”
校长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林铭，顿时愣住，声音微微颤抖：“我们学校有学生……被国科院录取了？”
四周再次爆发出惊呼！
“国科院？！那不是只收极少天赋异禀者吗？！”
“他？林铭？！”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边缘人啊……”有同班的同学认出了他。
“不是录取。”刘教授摇头笑道，“是争取。林铭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我必须亲自带他走。”
说罢，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两道黑影迅速上前，正是特别行动组的成员成东和沈青，手中分别提着一个黑色锁扣军箱，啪地一声打开放在林铭面前。
林铭还没从混乱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就被拉着换上作战服。
墨黑色贴身战衣合身而利落，护具与战术挂包一应俱全。当最后一枚金属扣扣紧的那一刻，原本还略显青涩的少年，突然像被剥去一层旧壳，整个人骤然凌厉挺拔，双眼在灯光中映出一抹坚硬。
王子晨和段薇薇站在人群中间，错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吴淼看着他，唇角一扬：“挺有样。”
刘教授拍了拍林铭的肩膀：“一会路上和你解释，现在把你编入特殊作战小队临时队员。”
随后又和校长打了个招呼：“抱歉校长，还有任务，我们得走了。”
“好好，欢迎刘教授随时来指导，”校长握住刘教授的手，就像个好学的学生请教老师一般，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看向林铭：“欢迎林同学也长回母校看看，母校一定以你为荣！”
林铭不知所措的点了点头，这一切真的太梦幻了。
吴淼轻轻一拉他的手臂，两人一前一后朝那架军用直升机走去。林铭像是还没完全回过神，手心里还残留着花柄的温度，脚下却仿佛踩在了云上，一步步踏入完全陌生的世界。
风，仍在操场上肆意翻卷，吹起他们的作战服衣角。
特战队员早已默契地列队，背对直升机，给两人让出一条笔直的登机通道，干净利落，仿佛在迎接最高军阶长官的登临。
直升机的螺旋桨再度启动，轰鸣如雷，草坪上的花瓣、衣角、热浪一并被卷入夜空之中。
林铭回头看了一眼操——那熟悉又陌生的人群，那盏照不到自己的舞台灯光。
“舍不得吗？”吴淼问。
林铭轻轻摇头：“我只是想看清楚，自己到底在和什么告别。”
再然后，他没有再回头。
吴淼走在他身边，两人一前一后登上舱门开启的军机。
刘教授也迈步踏上旋梯，身后是校长不停地挥着手告别。
舱门“砰”然关闭。
螺旋桨呼啸着将整架直升机托入半空，风声如同远方战场的号角，灌入每个人耳中。
林铭不知道，这一夜，他错过了一个人，却抓住了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