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掠过,吹散了弥漫的血腥气,也稍稍驱散了凝固在空气中的肃杀。
满地狼藉中,哀嚎声渐弱,侥幸未死的贼寇要么昏迷,要么挣扎着逃离,只留下斑驳的血迹和散落的兵刃,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那名护卫头领强忍着伤痛,在同伴的搀扶下,挣扎着走到南宫宸面前,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因激动和伤势而微微颤抖:
“在下段氏王府护卫统领朱丹臣,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若非少侠与诸位仗义出手,我等今日恐怕皆要葬身于此!”
他身后的几名幸存护卫也纷纷躬身行礼,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激与敬畏。
南宫宸伸手虚扶,语气平和:“路见不平,份所应当。朱统领不必多礼,还是先处理伤势要紧。”
他言语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度,朱丹臣不敢怠慢,连声称是,自有护卫赶忙取出金疮药为其包扎。
这时,马车的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完全掀开,刀白凤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走了下来。
她虽身着朴素的缁衣,发髻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做了道姑打扮,但那份源自骨子里的雍容华贵与姣好的面容,却难以被衣物完全遮掩。
经历了方才的惊魂,她脸色尚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镇定,只是看向南宫宸时,眸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难以平复的波澜。
她走到南宫宸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声音清越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贫道玉虚,多谢少侠救命之恩。不知少侠高姓大名,仙乡何处?他日必当厚报。”她自称道号,并未透露王妃身份,显然心中仍有戒备与顾虑。
南宫宸并未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刀白凤脸上,那目光清澈、深邃,仿佛能穿透她故作镇定的外表,直抵内心。
他没有寻常江湖人见到贵人时的局促或谄媚,也没有少年人应有的青涩,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与洞察。
刀白凤被他看得微微有些不自在,正欲再次开口。
南宫宸却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他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一种悠远而平和的语调,缓缓吟诵道: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这正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开篇!
梵音般的经文从他口中吐出,在这刚刚经历杀戮的山道上响起,竟有一种奇异的洗涤人心的力量。
朱丹臣等护卫皆是一愣,连正在包扎伤口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刀白凤更是娇躯猛地一颤,握着拂尘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她出家玉虚观,精研佛法,对这《心经》再熟悉不过。
但此刻由这神秘的青衫少年诵出,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直指她内心的力量。
南宫宸诵完开篇,目光依旧凝视着刀白凤,语气转为深沉,一字一句道:
“王妃心中之苦,源于执念,而非外物。执着于过往之怨,如同手握寒冰,欲伤他人,却先冻彻自身心扉。五蕴缠身,不得解脱,何来‘度一切苦厄’?”
“王妃”二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在刀白凤耳畔!
她隐藏多年的身份,连这些普通护卫都未必完全清楚,竟被这初次见面、来历不明的少年一语道破!
更让她心神俱震的是,后面那几句话,简直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剖开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最痛苦的伤疤!
段正淳的风流薄幸,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为此,她由爱生恨,甚至不惜以最极端的方式报复——委身于当时如同乞丐般肮脏丑陋的段延庆!
此事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她遁入空门,与其说是看破红尘,不如说是一种逃避和自我放逐。
她表面平静,内心却始终被怨恨、自责、痛苦所缠绕,不得安宁。
这些深埋心底、连最亲近之人都不敢透露半分的心魔,竟被这少年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轻描淡写却又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刀白凤脸色瞬间血色尽褪,变得苍白如纸,握着拂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娇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要否认,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双原本带着感激与好奇的凤眸,此刻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慌乱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朱丹臣等人更是目瞪口呆,看看南宫宸,又看看神色大变的刀白凤,虽不完全明白其中关窍,但也隐约感觉到这位神秘的少侠,似乎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王妃反应如此剧烈。
山道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南宫宸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刀白凤,目光中带着一种悲悯与了然。
他深知,对于刀白凤这样骄傲又深受情伤的女子,寻常的安慰或劝解毫无意义,唯有以佛法为刃,直指其心魔根源,才能产生真正的冲击。
良久,刀白凤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干涩地开口,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你究竟是谁?”
南宫宸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道:“名号不过虚妄,王妃又何必执着?重要的是,能否看清自己的心。”
说罢,他不再看她,转身对程灵素道:“灵素,看看还有无需要救治的伤员。”又对袁紫衣示意,让她警戒四周。
他这番举动,更是显得高深莫测。
救人之后,不居功,不索报,反而以佛理点化,直指人心,然后便云淡风轻地处理起琐事。
这般风范,让朱丹臣等人愈发觉得这位少侠来历非凡。
刀白凤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南宫宸忙碌指挥的背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神秘的青衫少年,如同一个谜,带着雷霆手段与佛法智慧,突兀地闯入她死水般的生活,在她心中投下了一颗巨石。
她知道,自己恐怕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忘不了这个少年,以及他那石破天惊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