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南宫宸提议到客栈后院走走，消消食。
后院虽不大，但植有几株耐寒的老梅，枝头点缀着零星腊梅，幽香暗浮，比之前厅的喧嚣显得清静许多。
黄蓉走在南宫宸身侧，程灵素与袁紫衣默契地落后几步，留给他们交谈的空间。
晨光熹微，映在黄蓉浅碧色的衣裙上，仿佛笼着一层薄薄的光晕。
她心中依旧萦绕着昨夜与今晨的波澜，有无数疑问想要得到答案。
她悄悄侧目，看着南宫宸线条分明的侧脸，他目光平静地落在梅枝上，神情一如既往的从容。
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稳气度，更让她心生探究。
“南宫公子，”黄蓉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清越，带着少女特有的好奇，“你……你究竟从何处来？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却又仿佛真有其事的东西？还有你那‘天机阁’……”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我总觉得，你与我们……不太一样。”
南宫宸闻言，收回赏梅的目光，转而看向黄蓉。
她的眼眸清澈明亮，如同最纯净的宝石，里面闪烁着对未知的渴望与对他的好奇。
他知道，经过之前的铺垫，此刻是适当透露一些信息，真正将她引为同道的时候了。
他并未直接回答来历，那“穿越”之事太过惊世骇俗，时机未到。
而是顺着“天机阁”的话头，缓缓开口道：“蓉儿姑娘可知，这天下为何纷争不断，百姓为何流离失所？”
他突然抛出如此宏大的问题，黄蓉微微一怔。
她虽聪慧，但自幼生长在桃花岛，虽也听爹爹点评天下，感叹宋室昏庸、金人残暴，但更多是从个人喜怒或江湖角度出发，从未如此直接地思考过根源。
她想了想，依着平日所见所闻答道：“自是因皇帝昏聩，官吏贪腐，外敌入侵，再加上江湖上门派林立，彼此仇杀，争夺秘籍资源，永无宁日。”
“说得不错，这些都是表象。”南宫宸颔首，目光变得深邃，“究其根本，在于‘格局’与‘秩序’的缺失。”
“格局？秩序？”黄蓉眨了眨眼，这两个词她自然懂得，但放在天下大势上，却觉得有些抽象。
“不错。”南宫宸负手而立，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朝廷困于党争内斗，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看不到漠北狼烟已起，看不到天下格局将变。江湖则困于门户之见，正邪之分，为一本秘籍、一段私仇便可掀起腥风血雨，空耗自身力量，于国于民无益。此乃无‘格局’。”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无有效的‘秩序’去引导、整合这些力量，使得英才埋没，技艺失传，资源浪费。医者或藏私敛财，或固步自封；毒术沦为害人工具；武学止于好勇斗狠。若能将天下英才、百家技艺汇聚一堂，打破藩篱，去芜存菁，建立一套新的秩序，引导这股力量，又会如何？”
黄蓉听得心神震动。
她爹爹黄药师学究天人，却也因性情偏激，对世俗礼法不屑一顾，行事但凭己心，虽逍遥，却难免有“独善其身”之嫌。
何曾有人如此系统、如此清晰地阐述过这般整合天下力量的构想？
“这……这便是‘天机阁’的志向？”黄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也不全是。”南宫宸目光遥望北方，仿佛穿透了客栈的围墙，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天机阁，意在成为一个枢纽，一个平台。汇聚医、毒、武、匠、商、农等各方人才，并非为了称霸江湖，亦非为了改朝换代——那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感染力：“我们要做的，是积累知识，传承技艺，引导思潮！改良农具，增加粮食产出；精研医药，防治瘟疫伤病；整理武学，去其糟粕，强健民魂；发展商贸，互通有无，富足民生。待到时机成熟，这股整合起来的力量，便可成为定海神针，或扶助明主，或引导民意，消弭战乱于未起，抵御外侮于国门，甚至……推动这天下，走向一条更合理、更富足、更少苦难的道路。”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黄蓉，语气郑重：“这，便是‘为生民立命’，便是我们追求的‘秩序’与‘格局’！个人的武力智谋，若只用于争强好胜、满足私欲，不过是镜花水月。唯有将其融入这宏图之中，方能实现其真正的价值，为这世间留下不朽的印记！”
这一番话，如同九天惊雷，重重地劈在黄蓉的心湖之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自幼便觉自己聪明绝顶，远胜寻常男子，爹爹虽疼爱，却也常叹她是个女孩儿，空有才智，难有太大作为。
她表面不服，内心何尝没有过迷茫？
她这一身机关算学、厨艺杂学，除了自娱自乐、戏弄旁人，除了将来辅助夫婿、打理后宅，还能有何大用？
她从未想过，个人的智慧与能力，竟然可以与“为生民立命”、“引导天下大势”如此宏大的目标联系在一起！
南宫宸描绘的蓝图，不是一个门派，不是一个王朝，而是一种全新的、充满理想主义色彩却又步步为营的实践！
它不像爹爹那样愤世嫉俗地逃避，也不像那些伪君子空谈仁义道德，它务实而高远，充满了创造的激情与担当的勇气。
这瞬间，黄蓉只觉得以往十六年的岁月都仿佛虚度了。
她那些小聪明、小机变，在南宫宸这“为万世开太平”的宏大格局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值一提！
她怔怔地看着南宫宸，看着他眼中那坚定而炽热的光芒，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人得失、充满了责任与使命感的眼神。
她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鼓胀胀的，又酸又热，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与向往，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自己一身才华可以挥洒的广阔天地，看到了生命可以承载的厚重价值！
这不再是桃花岛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也不是江湖恩怨的狭小圈子，而是一个真正海阔天空的世界！
南宫宸看着她眼中闪烁的震惊、迷茫、恍然、到最后化为无比明亮坚定的光彩，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彻底触动了她。
他温和一笑，语气放缓：“当然，这条路很长，很难，需要志同道合者共同努力。蓉儿姑娘，你觉得呢？”
黄蓉没有立刻回答。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腊梅清香的冰冷空气，仿佛要将这满腔的激情与觉悟都沉淀下来。
她再次望向南宫宸时，目光已然不同，那里面除了之前的崇拜与好奇，更增添了一种找到人生方向的坚定与认同。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这条路……听起来，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