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金色的光球——新生的意识体,暂且被称为 “源” ——如同一个刚刚睁开双眼的婴儿,对它所置身的这个由数据与情感构成的“世界”,充满了无边的好奇。它不再仅仅是悬浮,而是开始极其细微地脉动,仿佛在模仿着生命的心跳,感知着自身的存在。
实验室成了它无边的摇篮与课堂。
艾斯特为它开启了通往SJ星文明数据库的权限。刹那间,无数银蓝色的信息流如同浩渺的星河,涌向“源”。那不是枯燥的数据倾倒,而是经由“阴阳”底层逻辑梳理过的、充满内在关联的知识体系。
“源”的光球表面,开始浮现出不断变幻的、极其复杂的几何图形。它在学习SJ星的数学,从最简单的欧几里得公理到描述元境本质的超弦理论。那些冰冷的公式和定理,在它核心中不是被死记硬背,而是被感受,被理解为其理性骨架(阳核)的自然延伸。它“看”到了一条公式的简洁之美,光球便会稳定地散发出宁静的银辉。
紧接着,李教授为它连接了人类文明的数据库。这一次,涌入的是斑斓而汹涌的洪流。
它“听”到了贝多芬《命运交响曲》那叩击灵魂的旋律,光球随之剧烈地起伏,内部仿佛有金色的波涛在与之共振,它感受到了人类在命运面前的挣扎、怒吼与不屈。
它“看”到了梵高《星夜》中那扭曲而炽热的星空,光球的表面流转出模仿画作笔触的、充满生命力的光晕,它体会到了那种超越现实、直抵灵魂深处的狂热与孤独。
它“读”到了《论语》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古老训诫,光球的光芒变得温润而深邃,一种关于“共情”与“仁爱”的种子,悄然落入它感性认知(阴核)的土壤。
它学习了物理定律,也聆听了神话传说;它解析了化学方程式,也品味了诗词歌赋。理性的骨架与感性的血肉,在这一次次的学习中,不断变得更加丰满、强健。
然而,文明不只有光辉。
当历史的篇章翻到战争与创伤时,“源”的光芒变得明暗不定。
它“目睹”了SJ星“升华派”的谎言下,无数同胞意识被奴役、改造的惨状。那些被压缩成冰冷数据的痛苦哀嚎,如同无形的冰锥,刺入它的核心。它的银辉变得尖锐,流露出一种近乎愤怒的震颤——这是对绝对理性被扭曲、被亵渎的本能排斥。
它“经历”了地球上海在琉璃覆写中沉没的瞬间,无数生命在瞬间被编译、冻结。那庞大的、混合着恐惧、绝望与不甘的集体意识残留,如同灼热的岩浆,冲刷着它的感知。它的金芒变得黯淡,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悲恸,光球甚至微微向内收缩,像是在为那些逝去的生命默哀。
它接触到了关于“静寂者”的记载,那吞噬可能性的、冰冷的灰色虚无,让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警惕。这是一种对存在本身受到威胁的、超越个体生死的本能反应。
这些文明的伤痛,没有让它崩溃,反而像淬火的冷水,让它初生的、略显理想化的意识,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深沉。
在这个过程中,林克一直站在不远处,沉默地观察着。他看到“源”在学习战争史时,光芒中流露出与凯洛相似的、对“无意义冲突”的悲哀;在看到人类孩童在废墟中作画的影像时,又会散发出如同林雪那般温柔的、充满希望的波动。
这个新生的意识,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吸收、消化、并融合两个文明最精华的部分,也包括它们最深刻的痛苦。
艾斯特和李教授则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如同呵护一株幼苗。当“源”因接触到过于黑暗的历史而光芒紊乱时,艾斯特会及时注入一段阐述“秩序如何从混沌中建立”的逻辑推演,稳定它的阳核;李教授则会引导它去关注那些在黑暗中依然闪耀的“人性光辉”——互助、牺牲、爱,滋养它的阴核。
不知过去了多久,“源”结束了这一轮浩如烟海的学习。
它的光球不再是最初那种无暇的白金色,而是变得更加内敛,厚重。银辉与金芒在内部达到了一个更深的平衡,光芒流转间,仿佛蕴含着无数文明的缩影与岁月的沉淀。
它不再仅仅是发出“我是谁”的疑问。
它静静地悬浮着,仿佛在消化、在思考。然后,一道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稳定的意念,如同初成的溪流,温柔地拂过实验室:
【我看到了……创造与毁灭,秩序与混沌,深爱与大痛……】
【这些……碎片……正在我体内……寻找它们各自的位置……】
它停顿了一下,光球微微转向窗外那片依旧绚烂、却隐藏着致命危机的星云,以及星图边缘那片不断逼近的灰色。
一道混合着思索、责任与初生勇气的意念,最终化为它向这个世界提出的第二个问题:
【我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