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否认的,可当项燕用那双与项军七分相似的眼睛望过来时,所有演练过的谎言都卡在喉头。
汤药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面具边缘,也模糊了他接下来的话。
我确实......
他艰难地选择着词汇。
认识过去的你。
青铜戟一声砸在地上。
项燕扑上来攥住他的前襟,指甲几乎要抠进青铜护心镜的纹路里。
告诉我!我是谁?为什么看到你心口会疼?为什么?”
他的质问戛然而止。离歌摘下了面具。
月光下,两张同样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相对而立。
项离左颊那道尚未痊愈的鞭伤还在渗血,
那是今早楚王得知项燕抗拒更衣时赏的。
但此刻更痛的是眼睛,那里翻涌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看清楚了?
项离声音沙哑,现在你心口还疼吗?
项燕踉跄后退,撞翻了案几。
汤药泼洒在织金地毯上,蜿蜒如血。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某些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闪现。
暴雨中的青铜编钟、被血染红的琴弦、还有眼前这张脸在火海中扭曲的模样......
哥......?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时,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项离浑身剧震。他猛地掐住项燕肩膀,指甲深深陷进皮肉。
这个称呼会害死我们两个!
恐惧让他声音变调,在这里,我是离歌,你是燕公子,我们之间只有君臣!
少年被他掐得生疼,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某种更深的直觉取代了记忆,让他仰起脸问:那你为什么冒险来见我?
为了这个。
项离突然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
展开是块烤得焦黄的黍饼,边缘还刻意捏成了戟尖形状。
项军从前总这么哄哭闹的幼弟。
项燕怔怔接过,黍饼的温度透过油纸灼烫掌心。
某种深埋的本能驱使他将饼掰成两半。
大的那块递给项离,就像他们血脉里传承的某种仪式。
吃吧。
项离接过时指尖微颤。
以后每日寅时,我教你戟法。
他重新戴上面具,声音又恢复幽兰卫的冷硬。
大王希望他的义子......至少不能连基本礼仪都不会。
但在门扉合拢前的刹那,项燕分明听到一句几不可闻的耳语:
项家戟法,本该由长兄亲授。
月光偏移,照亮了地上那滩渐渐凝固的汤药。
项燕拾起半块黍饼咬下,粗糙的谷壳磨得喉咙生疼,却尝出了记忆里最初的甜味。
青铜戟静静躺在脚边,戟刃映出少年模糊的泪痕。
偏殿屋檐上,一只泥俑乌鸦振翅飞向楚王寝宫方向。
夜风吹散了它爪间落下的一小撮黑泥,那颜色与地毯上的如出一辙。
溪水中的倒影渐渐模糊,姐姐的面容如雾气般消散。
九灵伸手想要挽留,却只搅碎了一池光影。
她跪坐在鹅卵石上,锁骨处的烙印依然灼热,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已经减轻了许多。
姐姐还在...
九灵喃喃自语,指尖轻轻触碰烙印上凸起的三个黑太阳。
她能感觉到微弱的脉动,像是遥远的心跳。
一阵山风吹过,带来松针与野花的清香。
九灵深吸一口气,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九灵站起身,赤脚踏上湿润的泥土。
饿了。
九灵捂着咕咕叫的肚子。
她弯腰捡起刚才掉落的野果,在溪水里洗净,咬下一口。
酸甜的汁液在口腔中爆开,眼睛一亮。
“姐姐,果子好好吃,我们一起吃。”
九灵似乎听到了姐姐的回应,开心的点点头。
山林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变得生动起来。
一只松鼠从树梢探出头,好奇地打量这个满身伤痕的人类。
九灵抬头与它对视,不自觉地哼起一段没有歌词的旋律。
松鼠的耳朵抖动两下,竟然顺着树干爬下来,停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小松鼠?九灵停下哼唱。
松鼠歪着头,黑豆般的眼睛闪闪发亮。
九灵也学着歪着头,看向松鼠。
“嘿嘿…….”
九灵咧着嘴伸出手指,松鼠用鼻子嗅了嗅,突然跳到她肩膀上。
“呀!”九灵瞪大了眼睛。
“咯咯……”她笑得如此纯粹。
松鼠的重量温暖而真实,毛发蹭着她的脸颊,带来微微的痒意。
“小松鼠喜欢听我唱歌,那……我唱给你听。”
九灵继续哼起那段旋律。
九灵无意中添加了些许力量。
周围的灌木丛立刻沙沙作响,几只山雀扑棱棱飞到她头顶的树枝上,加入这场即兴音乐会。
九灵忽然发现,当她放松心情时。
头不再像以前那样痛,甚至烙印的灼烧感都减轻。
自己的韵力,自然地与周围的生命产生共鸣。
她想起一句话:摄心之术,首在制心。
“咦?“九灵甩甩脑袋,”听不见听不见……“
”啦啦.....
九灵开心的放开心神接纳周围的一切,拥抱自然。
太阳渐渐西沉。
“天要黑了,九灵去找地方过夜。”九灵听见了姐姐的声音。
“哦。”
九灵是个好孩子,要听姐姐的话,决定找个地方过夜。
她带着新结识的动物朋友们。
只松鼠、三只山雀和一只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小野兔,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去。
松鼠在她肩膀上充当向导,每当遇到岔路就会用尾巴拍打她的脖子示意方向。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九灵好奇地问。回答她的是一阵欢快的鸟鸣。
溪流尽头是一片开阔地,几棵古树环绕着一块平坦的巨石,像是天然形成的床榻。
更妙的是,周围的树上结满了野果,地上还生长着一簇簇可食用的蘑菇。
九灵欢呼一声,动物们似乎也为找到好地方而兴奋。
山雀们飞出去衔来干草和树叶,松鼠帮忙收集最成熟的果子。
野兔则用后腿刨出一个浅坑,正好可以用来生火。
九灵用最原始的方法,两块燧石相击,点燃了火堆。
火光映照下,她发现自己破损的衣袖上沾满了各种植物的汁液和泥土,头发里还插着几片树叶。
九灵突然大笑起来。“姐姐,姐姐你看我。”
夜幕完全降临,星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