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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的朱漆大门紧闭十年,铜锁上的青绿锈迹像是凝固的泪痕。

每当芈诗跟随乳母从偏殿回廊经过,总能闻到从那门缝中渗出的特殊气息。

不是腐朽,而是某种带着草药味的冷香,与宫中常用的龙涎香截然不同。

那里面住过什么人?

芈诗第十次停下脚步时,终于忍不住问道。

乳母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打翻提着的药盏。

公主快别问,

她紧张地环顾四周。

那是禁地。

芈诗踮起脚尖,透过积灰的窗棂向内张望。

夕阳恰好在这一刻穿透云层。

她恍惚看见殿内纱帐无风自动,案几上似乎摆着个竹编的小篮。

听说那里闹鬼呢。

当晚用膳时,侍女春桃一边布菜一边压低声音。

十三年前有个会巫术的夫人...

住口!

随侍的掌事宫女厉声喝止,春桃立刻跪地求饶。

芈诗垂下眼睛,装作专心挑拣鱼刺,却将每个字都刻进了心里。

三日后宗庙祭礼,芈诗趁众人忙碌时溜到了藏书阁。

她踮脚从最高层的暗格里抽出一卷蒙尘的竹简。

那是十三年前负责记录宫廷事宜的老史官私藏的秘录。

楚王二十七年,巴蜀盲女明延,善歌通鬼神...立为延夫人...有孕...云梦泽祭...

竹简上大段文字被硬生生刮去,残留的墨迹中。

二字格外刺目。

母亲,明延夫人是谁?

三日后,芈诗终于忍不住在给珠夫人请安时问道。

珠夫人手中的玉梳地掉在地上,碎成两截。

殿内侍立的宫女们齐刷刷跪倒,额头紧贴地面。

谁跟你提起这个的?

珠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涂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入芈诗的肩膀。

芈诗忍着疼痛,倔强地仰起脸。

我梦见她了。她在唱一首奇怪的歌,怀里抱着...

闭嘴!

珠夫人猛地捂住女儿的嘴,眼中闪过恐惧。

她挥手屏退左右,直到殿门重重关上,才松开颤抖的手。

烛火在珠夫人眼中跳动,她沉默良久。

终于开口:她是从巴蜀来的巫女,眼睛受了伤看不见,但歌声能通鬼神。

珠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父王...曾许诺她王后之位。

芈诗的心砰砰直跳:那她去哪了?

死了。

珠夫人冷笑一声。

连同她那个孩子一起,成了祭品。

她突然抓住芈诗的手腕。

你知道为什么你父王这些年再没有立太子吗?

因为他答应过,会立明延夫人的孩子为太子!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珠夫人扭曲的面容。

芈诗这才发现,母亲眼中满是泪水。

那个孩子...叫楚明夷。

李夫人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

若是活着,该比你大三岁。

她轻抚芈诗的发梢。

芈诗如坠冰窟。

她突然明白了母亲有次生病高热,说的一句话。

……“公主不过是货物……是什么意思。

明延夫人至少反抗过。

珠夫人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枚生锈的铜铃,轻轻放在芈诗掌心。

她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能用歌声让虎豹伏首。

铜铃入手冰凉,芈诗却感到一阵灼热从掌心蔓延至心口。

恍惚间,她听见了歌谣:白虎绕寨呦,月照林梢乖乖...

那夜暴雨倾盆,李夫人在熏香缭绕的内殿告诉了芈诗全部真相。

知道为何告诉你这些?

再过几年你就要及笄,而你父王已经三次召见齐国使臣。

芈诗手中的蜜饯突然变得苦涩难咽。

她想起春桃说过,齐国国君年过五旬,前三位夫人皆死于非命。

明延拼死保住那个孩子,虽然也不知道明夷在云梦泽活下来没有。

珠夫人从鎏金妆匣取出一枚玉坠放在女儿掌心,那是她偷偷收集的明延夫人的东西。

暴雨停歇时,芈诗独自来到椒房殿外。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宫殿阴影重叠在一起。

她伸手触碰门上的铜锁,铁锈簌簌落下。

您也想成为祭品吗?

阴影里突然走出个佝偻老妪,是负责打扫此处的哑婢。

出乎意料的是,她开口说话了,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十年前我亲眼看见,公主被抱走。

不自由,毋宁死。

回寝殿的路上,芈诗折下一枝将开的桃花。

她想起明延夫人被献祭时,也不过是双十年华。

铜镜中,她看着自己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庞,突然将玉坠重重砸向镜面。

公主?守夜的春桃惊慌地跑进来。

芈诗平静地擦去手上血迹。

去告诉母亲,我要学剑。

次日清晨,芈诗破天荒地出现在校场。

当教习武官尴尬地递来木剑时,她直接夺过了真剑。

沉重的青铜剑让她手臂发抖,但当她想起竹简上被刮去的文字,剑尖就奇迹般地稳住了。

公主天资过人。

武官惊讶地赞叹。

他不知道的是,芈诗袖中藏着那枚带血的玉坠,每次挥剑都能感受到它在发烫。

三个月后,当齐国使臣再次来访时,芈诗在宴席间舞剑助兴。

她的剑锋擦着使臣的耳畔掠过,精准地斩落他腰间玉佩。

楚女刚烈,恐非齐宫之福。

使臣离席时的低语传入芈诗耳中。

她垂首作恭顺状,嘴角却微微扬起。那夜,她听见父王在殿内摔碎了酒爵。

芈诗开始频繁出现在藏书阁,不是看风花雪月,而是研读兵法。

她向老史官请教,不是学习琴棋书画,而是了解各国势力消长。

每当夜深人静,她就对着铜镜练习各种表情。

天真、柔顺、惶恐,直到肌肉形成记忆。

公主近来变了许多。

春桃为她梳发时忍不住感叹。

芈诗凝视镜中已然褪去稚气的面容,将一枝锋利的金簪插入发髻:是啊,终于看清了。

镜面映出窗外渐沉的夕阳,将椒房殿的轮廓染得血红。

在无人知晓的深夜,芈诗会独自练剑到双臂淤青。

我不会成为第二个明夷,不会成为明延夫人。

芈诗对着虚空发誓,汗水混着泪水砸在地上。

她想起她的铜镜中那个蛊惑的声音。

“我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东皇太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