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之期既定,各方皆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丞相离京非同小可,一应公务需做妥帖安排,随行人员、路线、沿途接洽皆需周密计划。
司徒岸虽臂伤未愈,但诸多事宜仍需他亲自定夺,书房内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这夜,月上中天,官舍书房内只剩下司徒岸与秦风二人。
案头堆积的文书已处理大半,司徒岸略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左臂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前的惊险。
秦风如同沉默的影子,静立在一旁,为他换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都安排妥当了?”司徒岸并未睁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是。”
秦风应道,“随行护卫分作明暗两批,明处由禁军抽调一队精锐,暗处由府中影卫及六扇门挑选的十名好手组成,由陈七协调。
路线已规划三条,视情况择取。
沿途州府已发下公文,但并未言明大人真实意图。”
司徒岸微微颔首,对秦风的办事能力,他向来放心。
他睁开眼,端起参茶抿了一口,温热液体滑入喉间,稍稍驱散了疲惫。
“凌捕头那边呢?”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她挑选的人手,可还妥当?”
“凌捕头挑选之人,皆是六扇门中经验丰富、身手敏捷且背景干净之辈,并无问题。”
秦风回答得一板一眼,但略微的停顿,显示他话未说完。
司徒岸抬眸看他:“但是?”
秦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开口道:“凌捕头其人,可信。
心思缜密,胆识过人,于查案一道,确有天赋异禀。”
这是极高的评价,出自向来惜字如金、眼光挑剔的秦风之口,更是难得。
司徒岸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等待着他的下文。
“然,”秦风果然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卑职观之,凌捕头……过于执着。”
“执着?”司徒岸挑眉。
“是。”
秦风点头,“她对真相的追求,近乎一种……本能。
为了查明线索,她可以不顾自身安危,如上次周府行险作饵。
对于案件中的疑点,她会穷追不舍,不眠不休,直至水落石出。
此种心性,于查案是利器,但于自身……恐成负累,易被利用,亦易踏入险境而不自知。”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烛火跳跃,映照着司徒岸若有所思的脸庞。
秦风的观察,精准而冷酷。
他点出了凌无双身上最显着的特质,也是……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地方。
她的确执着,甚至有些执拗。
这份执着让她在尸山血海中能找到关键线索,让她在面对强权时毫不退缩,但也让她像一把过于锋利的剑,容易伤及自身。
司徒岸想起她夜探书房的大胆,想起她在周府毫不犹豫地以身作饵,想起她熬得通红的双眼和谈及案情时熠熠生辉的眸子……秦风的担忧,不无道理。
“你觉得,她这份执着,是缺点?”司徒岸缓缓问道。
秦风沉吟片刻,答道:“于办案,非是缺点。
于为官处世,或是。
于大人您的计划……需谨慎引导。”
他没有直接回答是好是坏,而是指出了在不同情境下的影响。
对于司徒岸这样习惯于在朝堂博弈中权衡利弊、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来说,凌无双这种近乎纯粹的、不计代价追求真相的执着,确实是一把难以完全掌控的双刃剑。
司徒岸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他明白秦风的意思。
南下江南,局势必然更加复杂,对手更加狡猾。
凌无双的执着固然是破案的关键,但若失控,也可能打乱他的布局,甚至将她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本相知道了。”司徒岸最终说道,语气听不出情绪,“她的安全,由你负责。江南之行,你看紧她些,非到万不得已,不必阻拦她查案,但需确保……她活着。”
“是。”
秦风垂首领命,没有任何疑问。
保护凌无双,这本就是司徒岸早已下达给他的命令,如今只是再次强调。
“另外,”
司徒岸目光微凝,“关于凌捕头的身世……之前让你留意,可有什么发现?”
秦风摇头:“凌老将军祖籍北疆,凌捕头自幼在边关长大,背景清晰,并无明显疑点。
与京城各方势力,亦无过多牵扯。”
司徒岸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又似乎……仍有疑虑深藏心底。
他挥了挥手:“下去吧,早些休息,三日后出发。”
“是。”秦风躬身退下,身影融入门外的黑暗中,无声无息。
书房内重归寂静。
司徒岸独自坐在灯下,看着跳动的烛火,脑海中回响着秦风的话——“可信,但过于执着”。
他何尝不知?
从第一次在停尸房交锋,她据理力争不肯放过指甲缝里那点“微末”证据时,他就看出了她的执着。
也正是这份执着,让她一次次在迷雾中找到方向。
或许,正是这份他人口中需要“谨慎引导”的执着,才是撕开这重重黑幕最需要的东西。
他轻轻抚过左臂包裹的纱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为她挡下毒血时的灼痛。
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弧度。
执着便执着吧。
有他在,总不会让她真的折在这条路上。
(第28章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