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晦暗，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玉衡真人指间的阵盘被搓得咯吱作响，上面的灵石粉末簌簌往下掉。他心下难熬，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噬。
吕同玉那个杀千刀的蠢妇！
平日拿捏着旧情和云承意那丫头的事来回要挟也就罢了，这节骨眼上竟敢掉链子！那味五味散再不来，他这谋划了百年的局就要出岔子了。
这五味散可不是凡品，需集齐金棘草的木煞、离火精的炎毒、玄冥真水的寒髓、戊土之精的沉浊以及千年石钟乳的生机，五味相克相冲，专门扰乱异种能量。
玉衡本想用它暂时麻痹卫长风体内那诡异的魔神之力，方便自己夺舍时少些反抗的。
他布下的这座锁魂夺魄阵更是阴损。
阵纹以百年阴沉木的粉末混合噬魂兽血勾勒而成，阵法一旦全力催动，将削弱阵中之人的神魂，使其如陷泥沼，难以凝聚意识反抗夺舍。
吕同玉在哪呢，她早就死了。
玉衡终究是等不及了。他眼神一狠，将枯瘦的手指插入阵眼之中，阵法随即轰鸣启动。
这一天时机不成熟，早也早了点，但他玉衡等了几百年了。百年前，他也曾是这样一腔热血问道长生，但换来的也不过冷眼偏见，难道不能有绝对的力量与公平吗？难道他就要一直被轻视吗？
他的能力，都是有目共睹的，他把仙盟治理的多好啊……
只是这金丹境太久，太难，换一具躯体，他还可以辉煌！
“百年谋划，就在今朝！长风我徒，莫要怨为师，要怨就怨这天道不公！——”
玉衡拼命催动着阵法，脸上堆起疯狂的笑意来，显得异常扭曲。
就在阵法光芒最盛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直炸开来。
“难得师尊如此厚爱，徒儿……怎敢不倾力回报？”
玉衡骇然失色，只见卫长风缓缓睁眼，眸中已非人瞳，而是两个吞噬一切的漆黑漩涡。那缠绕而上的神魂锁链，触及灰败气息，便如春雪消融。
“你！”玉衡骇然失色，他没想到卫长风苏醒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那东西对神魂攻击有如此强的克制。
眼前这块鱼肉竟然早已苏醒。玉衡惊怒交加，连退几步。
“你……你何时醒的？！不对，你一直在伪装！”
“师尊，您心乱了，这可不是夺舍的好状态。”
“好！好！好！不愧是我玉衡看中的衣钵传人，心智、隐忍，皆是上上之选！但徒儿，姜还是老的辣！”
说到底玉衡也是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他反应极快，袖袍一甩，三道金光激射而出。
“金刚伏魔！镇！”
三道符箓化作磨盘大小的金色万字佛印，带着煌煌佛威，当头压下。这是玉衡压箱底的保命之物，专克邪魔。
“佛曰寂灭，魔言终结。师尊，您说这‘静’与‘灭’，孰高孰低？”
卫长风不闪不避，坐在阵法之上，五指张开，掌心一团漆黑能量已然成型，缓缓迎上佛印。
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吞噬化解。
“这不可能！你竟能将它运用到如此境地？！”
卫长风懒得废话，闪身上前，抬手就是一道剑气迎面而去。
玉衡心惊肉跳，急忙祭出一面巴掌大的龟甲小盾。小盾迎风便长，化作门板大小挡在身前，盾面上八卦符文流转，散发出厚重的土黄色光晕。
“小畜生！你休要猖狂！……”
噗！
不出所料，那剑气击中龟甲盾，竟出现道道裂纹。玉衡喉头一腥，差点吐血，这龟灵盾乃是他耗费心血祭炼的防御法宝，竟连一剑都几乎挡不住了。
玉衡又惊又怒，连忙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阵盘上。光芒再涨，暗紫色锁链化作尖锥，狠狠刺向卫长风周身大穴。同时他另一只手摸向腰间储物袋，似乎要取出更厉害的法宝。
老狐狸底牌还真不少。
这锁魂夺魄阵变招迅疾，专攻穴位，是想封锁卫长风的灵力运转。卫长风虽强，但毕竟修为差距和战斗经验摆在那里，玉衡若真拼命，胜负犹未可知。
但他卫长风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不再压制体内的魔神之力，周身气息汹涌而出。那刺来的尖锥甫一接触这气息，便寸寸断裂，化作精纯的魂力，反被卫长风利用吞噬。
阵法反噬，玉衡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卫长风，眼中终于露出了绝望：“你……你一直在引诱我催动阵法……你早就……”
“不然，怎么让师尊您老人家，心甘情愿地把这数百年的修为和魂力，都送给我呢？”他身形一晃，五指成爪，直接扣住了玉衡的天灵盖。
“这锁魂夺魄阵，夺他人之魂，壮自身之魄。只可惜，今天被夺的，要是您老人家自己了。”
“不——！”
玉衡发出凄厉的惨叫，他能感觉到自己苦修数百年的金丹本源和浑厚魂力，正如同决堤的江河，涌入卫长风体内。他想自爆金丹，却发现连这个念头都做不到。
“徒儿……饶……饶命……”
玉衡的眼神涣散，只剩下最本能的求生欲，他匍匐着，爬向卫长风，死死的抓住他的袍边，往自己的怀里扯。
“看在我悉心教导你多年的份上，看在我曾为你挡下宗门责难的过往……饶我一命！我的一切，我的洞府、宝藏、权力，都给你！”
卫长风俯视着他，眼神漠然如同看着一只蝼蚁：“教导？教导我如何做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教导我如何将身边所有人都视为可利用可牺牲的棋子？你把我带回来的那一天就是为了我的躯壳……你居然还好意思提起什么师徒情谊？哈哈哈哈哈哈，陈疏，你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您，就安心地，成为我登临巅峰的基石吧。”
吞噬之力达到顶峰。玉衡的身体干瘪下去，最终化作一张蒙在骨架上的皱皮，接着连骨架也寸寸碎裂，化为齑粉。那枚布满裂纹的金丹和残存的精纯魂力，被卫长风彻底吸收。
密室内，只剩下卫长风一人独立。
……
往日里，玉衡真人端坐主位，底下各方长老、附属宗门代表虽各有心思，表面还算恭敬。今日，大殿内的气氛却格外诡异。
主位空悬，下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多围绕着玉衡真人突然闭关以及弦月瑶池覆灭后的利益分配等事情。
“玉衡长老何时出关？北境事务繁杂，还需他老人家主持大局啊。”璇玑峰一位长老有些不安的在殿上踱步。他早就见到卫长风了，他早早坐在主座的下方，仍是不紧不慢的在喝茶。
“小点声，听闻卫首席前日从瑶池归来，气息似乎又强盛了不少……”
“哼，一个后生晚辈，侥幸立下些功劳，难道就能……”
“诸位，”
卫长风可算开口。
“家师玉衡真人，为推演天机，强破元婴关隘，不幸……身陨道消了。”
“什么？！”
“这怎么可能！”
“玉衡长老他……”
下方顿时一片哗然。震惊、怀疑、恐惧，种种情绪交织。
一位隶属玉衡核心派系、脾气火爆的金丹中期长老猛地站起，他是玉衡的铁杆，向来不太买卫长风的账。
他指着卫长风，怒声道：“卫长风！你休要胡言！玉衡长老修为深厚，岂会轻易陨落？此事定有蹊跷！我看是你……”
他话未说完，卫长风的目光已然落在他身上。
众人只看到那位长老周身空间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他指着卫长风的手臂，连同他后续的话语，一同凝固了。色彩迅速剥离，血肉筋骨在无声无息中化为最细微的灰色尘埃，簌簌飘落。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原地只留下一套空空荡荡的袍服，和一个保持着惊怒表情、却已失去所有生命气息的活僵。
大殿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而恐怖的手段震慑住了。
卫长风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仍然自顾自的端起茶来，他随即起身，走到主座前悠悠坐下。
“李长老悲痛过度，心神失守，以致灵力逆冲，不幸身陨。实在令人惋惜。”
“师尊临终前，已将仙盟北境事务，全权托付于我。此后，一切照旧，但有决议，皆由我定夺。”
无人敢出声反对。
“另外，宗门内，乃至仙盟各部，有些人尸位素餐，勾结外敌，暗中损我仙盟利益。即日起，将由我亲自整顿。”
接下来的数日，青岚宗乃至依附于玉衡的仙盟势力范围内，掀起了一场无声的血雨腥风。
数名玉衡的核心旧部，或在修炼中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或在执行任务时意外遭遇强敌陨落，或是在被请去谈话后便彻底消失。
他们的势力被迅速接管，财富资源被收缴，徒子徒孙或被收编，或被边缘化。
卫长风做得干净利落，手段狠辣，却始终维持着表面的规矩。他提拔上来的，要么是早已暗中投靠他的心腹，要么是些实力尚可、懂得审时度度的墙头草。恩威并施，一边以铁血手腕清除异己，一边又将部分从玉衡及其旧部那里收缴来的资源，酌情赏赐给新投靠者和保持中立的人，迅速稳住了局面。
杀鸡儆猴立威，清洗旧部除患，拉拢中立派稳住基本盘，赏赐资源收买人心。卫长风这套组合拳打得又快又狠，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谋划。
不过数日功夫，原本盘根错节的玉衡势力，便被卫长风以雷霆手段梳理了一遍。
暗流汹涌，但已无人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