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客车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颠簸,窗外是熟悉的冬景——苍翠的山峦蒙着一层薄薄的灰白霜气,墨绿的竹林在寒风中摇曳。
空气冷冽而干净,带着泥土、松针和冬日特有的清寒味道。
张一清靠着窗,闭目养神。
玉虚真气在体内缓缓流转,如同一道温润的暖流,一遍遍冲刷着经络,尤其在左肩下方的旧伤处流连不去,带来细微的麻痒隐疼。
寒假只剩不到半个月时间,年关将至。
他决定回来桃花坳,看看“老骗子”师父有没有回来过年,以及看望心头挂念的那道倩影。
客车在一个岔路口停下。
张一清拎着简单的行李下车,扑面而来的冷风让他精神一振。
坳口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桃树,叶子早已落尽,枝干嶙峋如铁,沉默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
踏上熟悉的青石板路,踩着薄薄的霜痕,绕过几户贴着褪色门神的土墙黑瓦老屋。
眺目远望,那连绵山脊上,依着半片山崖建起的破落道观便映入眼帘。
山风掠过枯黄的茅草,打着旋儿,卷起几片残叶,扑在道观那扇歪歪斜斜、糊着发黄旧报纸的木门上,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陈年香灰,和某种廉价烧刀子酒的味道扑面而来。
院子里那棵歪脖子老枣树光秃秃的,树下石桌上,一只缺了口的粗陶碗里,竟积了浅浅一层浑浊的雨水,映着铅灰色的天。
张一清的目光,定格在正殿那扇半开半掩、布满蛛网和干裂木纹的破旧门扉上。
一丝带着油脂焦香的热气,正从那门缝里悠悠地飘散出来。
他脚步未停,径直穿过积满枯叶的院落,推开那扇嘎吱作响的殿门。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灯如豆的油灯在供桌一角摇曳,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供桌后,那尊泥胎剥落、面目模糊的三清神像下,一个穿着臃肿藏青色棉袄的身影,正盘腿坐在一个磨得油光发亮的蒲团上。
这老道有些不修边幅。头发花白,挽成一个松散的道髻,用一根木簪别着。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皮肤是常年山居风吹日晒的古铜色。
他正埋头对着面前一只油纸包,一只油乎乎的手从里面扯下一条肥美的鸡腿,啃得啧啧有声。
旁边,还随意摊开着一本——边角卷起的《紫微斗数全书》。
听到推门声,老道头也没抬,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是狗娃回来了?”
没有嘘寒问暖,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平淡得仿佛张一清只是早晨出门,去县城里转了一圈。
张一清没应声,只是将行李轻轻放在满是灰尘的门槛边,径直走到供桌旁。
目光扫过那只油纸包里色泽诱人、香气四溢的烧鸡。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掰下另一条肥硕的鸡腿,仿佛这动作已经做过千百遍。
“哎?!小王八蛋!那是老子留着下酒的!”
老道这才猛地抬过头,露出一张沾着油星的脸。
一双小眼睛倒是精光四射,此刻正瞪得溜圆,带着佯装的怒意,死死盯着张一清手里那条鸡腿。
张一清仿佛没听见,对着鸡腿就是一大口,油脂顺着嘴角流下些许。
他咀嚼着,目光平静地迎上老道的小眼睛。
“舍得‘云游’回来了?”
张一清咽下鸡肉,声音平淡得如同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废话!老子不回来,这破窝棚还不让耗子啃塌了?”
老道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心疼地看着烧鸡少了个大腿,又狠狠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那条。
他一边用力咀嚼,一边用那双贼亮的小眼睛上上下下、像扫描仪般打量着张一清,仿佛要把他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目光尤其在他左肩下方停留了片刻,又扫过他略显苍白,却沉凝如渊的面色。
“啧!”老道咂巴了一下油乎乎的嘴,几根花白的胡子跟着抖了抖,眼神里那点佯装的怒气彻底褪去,换上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出去转了一圈,本事没见长多少,麻烦倒是惹了一箩筐!看看,看看!伤得不轻啊,小子!”
他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嫌弃,但最后那句“伤得不轻”,却像一把精准的尺子,量出了张一清平静外表下未曾言说的代价。
油灯的火苗被殿外灌入的冷风吹得猛地一矮,师徒二人的影子,在布满蛛网和斑驳壁画的墙上,被拉扯得摇晃不定。
殿内只剩下老道用力撕扯鸡肉,和张一清慢条斯理咀嚼的声音,以及山风穿过破窗棂发出的呜咽。
张一清吃完鸡腿,将光溜溜的骨头,随手丢进供桌旁一个积满灰尘的破瓦罐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肚子还没饱,张一清又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
灶上大铁锅里,果然温着浓稠的小米粥,旁边还有一小碟腌得油亮的咸菜疙瘩。
他盛了一碗,端到大殿供桌旁坐下,就着咸菜,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温热的粥滑入腹中,驱散了旅途的寒气,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一碗粥喝完,张一清望着老道,“师父,我的玉虚诀运功出了点问题。”
老道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什么问题?”
张一清解开外套扣子,又解开里面衬衫的几颗纽扣,将左肩下方靠近肺部的位置袒露出来。
那里,狰狞的贯穿伤口早已愈合,留下一道深紫色、如同蜈蚣般扭曲的伤疤。
“贯穿伤,伤及肺络。”
张一清言简意赅,“玉虚诀运功时,总感觉这里有些滞涩。”
老道起身走到张一清面前。
他伸出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按在丑陋狰狞的伤疤上,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问题不是很大,你跟那个打小就喜欢揍你的杨丫头,不是好朋友吗?去找她,她家会有办法。”
张一清不禁翻了个白眼。
师父这瞎说的什么大实话?什么叫打小就喜欢揍他?
这叫……这叫打是亲,骂是爱!
嗯,一定是这样!
“不过,你的玉虚诀突破了一重境界,这是好事!看来你娃没有偷懒,还是有坚持练功的。”
“境界?” 张一清一头雾水,“师父,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没有吗?哎呀……嘿嘿,那都是小问题,不用在意。”
老道挠了挠头,有些糊涂的想了半天,那随即一脸“无所屌谓”的神情,让张一清的眼皮子直抽抽。
“玉虚诀嘛,一共分为‘三元九重’,九个境界……”
从老道师父东拉西扯的只言片语中,张一清总算归纳拼接好了其中的信息。
玉虚诀的三元九重境:
小三元——养气境、凝元境、通幽境;
中三元——洞虚境、归真境、神照境;
大三元——乘蹻境、步玄境、合道境。
而他十几载每日坚持不辍的练功,一直以来也不过是小三元的“凝元境”。
这次港岛之行经历了血与火的淬炼,跨过生死玄关,这才堪堪达到了“通幽境”。
这让张一清不禁有些泄气:“师父,玉虚诀怎么那么难练啊?我要想练到合道境,怕不是这辈子都没可能了?”
“什么?合道境?”玄清子吹胡子瞪眼:“老子我这把年纪了,也还是乘蹻境!小子,别好高骛远!”
张一清目瞪口呆,“那完了!那我还练个锤子练,摆烂吧!”
“你师父我都还没摆烂,你摆什么烂?”
玄清子一巴掌拍在张一清头上。
张一清摸着头,嘿嘿笑道:“师父,您这不正是闯荡拼搏的年纪嘛!我老了,不行了,该退休了。”
“说的什么狗屁歪理?”
玄清子呸了一口,然后似乎回想起什么往事,嘴里含糊念叨:
“狗娃啊,你要保持童子之身,这样才能好好修炼。老子我就是一不小心破了功,所以才没有把玉虚诀练好……”
“师父……您……就您这样,还破身了?”
张一清望着不修边幅的老道师父,自尊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他至今都还是“童子鸡”。
“如果要保持童子身才能练功,那我情愿不练!”
玄清子倒没有反驳,反而认同的点了点头,“我年轻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一万头羊驼从心头奔腾而过!
张一清不想再跟师父说话。
“哎,主要是我们这门太穷,祖师爷就没留下来什么值钱的玩意,不然搞个‘聚灵纳气阵’,修炼起来可以事半功倍……”
玄清子摇头叹气,似乎为本门的穷困潦倒感到无能为力。
聚灵纳气阵?
张一清脑子里灵光一现,李玄真李师的“玄庐”浮现在脑海。
钱?他有啊!
不算工作室的公款账户,他的银行卡上,现在躺着差不多“两个小目标”呢(周启明把报酬提高到两个亿,张一清在宋家拍卖会花了五百万)!
如果可以,倒是可以请李师到燕京来,设计个“聚灵纳气阵”。
张一清心思活络的打起了算盘。
就是不知道,李师能不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少收点“设计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