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秩序,取代了灾难后的混乱。苏州城不再有哭嚎,不再有奔跑,不再有个体意志的挣扎。所有额头镶嵌着那米粒大小、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灵力芯片的幸存者,无论此前是贩夫走卒还是低阶修士,此刻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静止在原地,头颅微垂,眼神空洞,等待着统一的指令。
织云、崔九娘和吴老苗,如同沉入死海底部的三粒石子,被这片诡异的寂静与整齐包围。他们屏住呼吸,灵力内敛,不敢有丝毫异动,生怕惊扰这片被“格式化”的宁静,引来天空那旋涡与谷徽的针对性打击。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云端深处的震颤,通过那无数连接着幸存者额头的细密光线传递下来。
刹那间,静止被打破。
所有被植入芯片的人,无论老幼,无论此前修为何种非遗,动作整齐划一地抬起头,原本空洞的眼神里亮起一丝相同的、程序化的微光。他们抬起手臂,迈开步伐,开始做出各种动作——
芯片 控民跳 机械 “非遗操”!
那并非任何已知的功法演练,也不是传统的祭祀舞蹈,而是一种极其怪异、僵硬、充满了机械美感的集体操。
绣娘出身的人们,手指以固定的频率和角度凭空戳刺,模仿着刺绣,却毫无灵动之气,只有精准到毫米的重复。
陶匠们则双手虚握,做出拉坯的姿态,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上的图解,却没有泥土在指尖流淌的生命感。
茶师们手势翻飞,如同表演茶艺,却连手腕翻转的弧度都一模一样,缺少了茶香与心念的融合。
武者们演练着拳脚,每一招每一式都力道十足,规范至极,偏偏失去了武道的意境与随机应变的机锋。
成千上万的人,在废墟之上,整齐划一地跳着这支冰冷的“非遗操”。他们的动作精准、高效,仿佛无数台被同一程序驱动的机器人,在演练着被拆解、被标准化后的“非遗”碎片。没有欢声笑语,没有汗水激情,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以及动作带起的、呼啸的风声。
这不是传承,这是对文明血脉最极端的亵渎!是将活生生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技艺,变成了流水线上可复制的标准件!
“混账!”吴老苗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药藤因愤怒而微微震颤,几乎要控制不住出手。他看到几个苗疆打扮的族人,也在人群中机械地重复着某种祭祀舞蹈的动作,原本充满野性与生命力的舞姿,此刻变得如同提线木偶般可笑又可悲。
崔九娘脸色煞白,她身为茶阵师,最能感受到那“操”中蕴含的、对“道”的扭曲。茶之道,在于清静自然,在于因人而异,在于心与境的交融。可眼前这机械的“茶艺操”,只剩下空洞的架子,是对“道”的彻底背叛。
织云的心沉甸甸的,她看到非遗宇宙卷轴在她怀中轻微震动,散发出悲伤与愤怒交织的波动。卷轴内那些代表着文明星辰的光点,似乎也因外界这诡异的一幕而黯淡了几分。
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打破这僵局!
崔九娘猛地踏前一步,眼神决绝。她双手虚引,残存不多的雄黄酒气在她掌心汇聚,并非攻击,而是唤醒!她要以自身最本源的精血为引,融合雄黄酒破妄醒神的特性,煮一壶能穿透芯片控制、唤醒真我的——“血茶”!
她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滴落,融入那团氤氲的酒气之中。嗤啦一声,血与酒气交融,竟凭空燃烧起一团淡金色的火焰。火焰中,没有灼热,只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血腥气的茶香,那香气仿佛蕴含着生命最初的呐喊与不屈的意志。
“以我之血,唤尔等真灵!醒来!”
崔九娘叱咤一声,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那团燃烧着淡金色火焰的血茶,并非化作水流,而是爆散成无数缕细如牛毛、散发着悲壮茶香的金红色光丝,如同一场逆流而上的光雨,精准地射向周围那些正在跳着机械操的人们,目标是他们额头上那枚冰冷的芯片!
崔九娘 煮茶泼民!
“噗噗噗噗——”
金红色光丝与灵力芯片接触的瞬间,发出细微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声音。
效果立竿见影!
被光丝射中的人们,动作猛地一僵!
那机械般精准的“非遗操”瞬间中断。他们眼中程序化的微光剧烈闪烁、明灭,仿佛内部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紧接着,一丝痛苦、茫然、继而惊醒的神色,逐渐取代了空洞!
“我……我在做什么?”
“头好痛!这是什么?”
“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民 醒!
短暂的迷茫后,是意识到自身被操控、自身技艺被扭曲的极大恐惧与愤怒!
“啊——!把这鬼东西弄掉!”一个醒转的绣娘率先发出尖叫,她感受到额头芯片传来的冰冷控制感,以及自身灵性被锁死的憋闷,她伸出颤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指甲狠狠抠向额头的芯片!
有人带头,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所有被崔九娘血茶唤醒的人们,都发出了愤怒和恐惧的吼声,他们不再顾忌疼痛,不再害怕未知,用指甲、用随手捡起的碎石片、甚至用牙齿,疯狂地试图将那枚嵌入皮肉、连接着神经与灵性的异物挖出来!
自 挖芯片!
鲜血从他们的额头淌下,划过惊恐而愤怒的面庞,场面一时间变得极其惨烈而混乱。但没有人退缩,那种被剥夺自我、沦为提线木偶的恐惧,压倒了对肉体疼痛的感知。
然而,焚天谷的手段,岂是如此轻易就能破解?
那些被强行挖出、带着血丝掉落地面的灵力芯片,并未失去活性。它们仿佛拥有生命般,在地上微微震颤,随即化作一道道或强或弱的流光,冲天而起!
成百、上千、上万……无数被挖出或是在唤醒过程中自行脱落的芯片,化作一片密集的流星雨,逆着那连接天地的光柱,疯狂地涌向天空中的记忆旋涡!
芯片 聚!
在织云等人凝重的目光注视下,那无数芯片在漩涡中心碰撞、融合、重组……它们如同液态金属般流动、变形,最终勾勒出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
光芒渐敛,一个女子的身影悬浮于旋涡之前。
她身着极其华丽繁复的古式裙袄,却是由冰冷的合金与流动的数据光带构成,发髻高耸,点缀着闪烁的宝石(实为高度凝聚的灵力节点),面容完美无瑕,嘴角含着一种程序计算出的、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但她的眼睛,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电子旋涡,倒映着下方混乱的城池与挣扎的人群。
成焚天谷代言人—— 机械宝钗!
她微微低头,俯视着下方那些刚刚挣脱控制、正在痛苦地捂着流血额头的人们,以及严阵以待的织云三人,电子合成的、带着奇异磁性与抚慰力量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苏州城:
“为何要反抗?为何要忍受鲜血与痛苦的‘自由’?”
笑:“自由...即混乱...”
她的笑容依旧完美,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服服的“理性”。
“看,没有芯片的协调,你们恢复了所谓的‘自我’,得到的却是迷茫、痛苦、无序的内耗与低效。个体的意志,不过是文明进步的噪音与阻碍。”
“接受‘灵力芯片’,融入‘焚天纪元’。它将为你们规划最优的修行路径,提供稳定的灵力供给,消除天赋的差异,带来绝对的公平与秩序。无需思考,无需抉择,只需享受力量与安宁。”
“这,才是进化,才是文明唯一的出路。混乱的‘自由’,还是有序的‘幸福’,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机械宝钗伸出手臂,掌心向上,无数细小的数据流在她指尖缠绕。随着她的话语,天空中的记忆旋涡再次缓缓加速,一股更加强大、更加难以抗拒的安抚与诱惑之力弥漫开来,试图再次笼罩那些刚刚经历剧痛、心神未定的人们。
新一轮的、更加隐蔽也更加危险的精神侵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