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散场时，厅里的水晶灯还亮得晃眼。陆沉舟跟几位老首长握手道别，指节绷着，脸上的笑只有客套的弧度，眼底没什么温度。林薇跟在他身侧，后颈发紧——她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像细针似的扎着，直到坐进车里，关上车门的瞬间，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才慢慢散了。
车里的空调风有点凉，吹在胳膊上，林薇下意识把袖子往下扯了扯。高远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呼吸放得极轻，连换挡的动作都没出声。车厢里静得很，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声响。
陆沉舟靠在后座，闭着眼，指尖在眉心揉了两下。平时他总把背挺得笔直，这会儿放松下来，才显出点藏不住的累——眼角的细纹比白天明显，下颌线也没那么紧绷了。今晚这场无声的较量，显然耗了他不少劲。
林薇转头看向窗外，路灯的光飞快倒退，在玻璃上拉出长长的光带。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一遍遍回放晚宴上的画面：楚父那声带着刺的“林护士”，徐副主任凑过来时压低的声音，还有那些藏在笑容里的打量……她忽然觉得累，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的——原来陆沉舟每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的世界，每句话都要掂量，每个动作都可能被解读。她之前遇到的那些刁难，不过是这片深海里溅起的一点水花。
车子没往市郊的院落开，直接拐向医院宿舍的方向。快到楼下时，陆沉舟才睁开眼，声音有点哑，像是喉咙干：“这几天正常上班，别单独出医院。高远会安排人跟着，不用怕。”
“嗯。”林薇点点头。她知道，楚家昨晚在宴会上没占到便宜，肯定会找补回来，她现在是最显眼的靶子。
车子停稳，林薇解开安全带，手刚碰到车门把手，就被他叫住了。
“林薇。”
她回头，车里光线暗，他的眼睛却很亮，盯着她看了两秒，语气比刚才软了点：“今晚，做得不错。”
这句夸奖很简短，甚至没带什么情绪，可林薇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她攥着车门的手紧了紧，小声说：“没给您丢脸就好。”
陆沉舟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林薇推开车门，看着黑色轿车滑进夜色，才转身走进宿舍楼。
那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窗帘没拉严，路灯的光透进来，在墙上投出晃动的树影，像晚宴上那些盯着她的眼神。她梦见自己站在宴会厅中央，所有人都围着她，楚晴举着红酒杯，笑盈盈地说“林护士真有本事”，杯子里的红酒却泼了她一身；又梦见徐副主任拿着文件夹，问她“跟陆首长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惊醒时，额头上全是汗，天还没亮。
第二天去医院，走廊里的气氛明显不对。平时跟她打招呼的护士，今天只敢点头微笑，眼神躲躲闪闪；医生办公室门口，总有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她一走近，声音就立刻停了，只剩下尴尬的咳嗽声。
沈馨一早就蹭到她身边，白大褂的口袋里揣着个热包子，塞给她：“快吃，我刚从食堂买的。”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薇薇，你昨晚真去晚宴了？我听我哥说——他昨晚去帮忙维持秩序——楚家老爷子脸都青了，楚晴差点把酒杯摔了！你没吃亏吧？”
林薇咬了口包子，豆沙馅的，有点甜，却没什么胃口：“没事，就站在旁边，没说话。”
“还没说话呢！”沈馨急了，“现在全院都传遍了，说陆首长为了你，当场怼了楚家！还有人说……说你是靠关系当的顾问，根本没资质。”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刚才我去药房拿药，听见两个护士说，你‘手段厉害’，能让陆首长这么护着。”
林薇手里的包子停在嘴边，心里沉了沉。流言蜚语像野草，一晚上就长疯了。她成了别人嘴里的“红颜祸水”，陆沉舟则成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这根本不是他们的本意。
一整天，她都尽量待在病房里，要么给病人换药，要么整理病历，减少跟人的接触。可就算这样，还是能听到议论声。下午去心理科送材料，刚走到走廊拐角，就听见两个小护士靠在窗边聊天。
“你没看昨晚有人拍的照片吗？陆首长走的时候，手离她的后背就两指远！”
“我的天，真的假的？她不是就个普通护士吗？怎么能跟陆首长走这么近？”
“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什么后台。你看她平时清清高高的，原来这么会来事。”
“嘘！别说话了，她来了！”
两个护士看到她，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赶紧拿着治疗盘跑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林薇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指甲却悄悄掐进了手心——清高？会来事？原来在别人眼里，她是这样的人。委屈和愤怒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却没地方发泄。她忽然懂了，陆沉舟为什么总把自己裹在冷硬的壳里——只有这样，才能挡住这些窥探和恶意。
快下班时，内线电话响了，是政治部的女干事，上次来做过回访。她的语气还是客气，却多了点公事公办的冷：“林护士，关于你特聘心理顾问的身份，需要补充一份详细的资质备案和项目说明，明天上午九点过来一趟，行吗？”
林薇的心紧了一下。晚宴刚过，政治部就急着要材料，是正常流程，还是有人故意找茬？她深吸一口气，说：“好，我明天准时到。”
挂了电话，她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落日——橘红色的光洒在楼顶上，慢慢沉下去，像她此刻的心情。麻烦果然没那么容易结束。
手机忽然亮了，是陆沉舟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句话：“政治部的事知道了，正常应对就行。”
他又知道了。他的消息总是这么快。这句简单的话，却像颗定心丸，让她心里的慌慢慢散了。至少，他不是毫无准备。
下班回到宿舍，她掏钥匙的时候，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个浅灰色的纸袋子，没有logo，也没有署名。走廊里没人，声控灯亮着，照得袋子上的褶皱很清楚。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把袋子取下来。
打开袋子，里面是个黑色的硬壳盒子，打开一看，丝绒衬垫上躺着一枚胸针——细银丝绕成的薄荷叶，边缘很光滑，不划手，叶片上缀着几颗碎钻，小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对着光转的时候，才闪一下微弱的光。
没有卡片，没有留言，可林薇一眼就知道是谁送的。这种沉默又实在的风格，只有他会做。她用指尖摸了摸胸针，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心里却暖暖的。他是知道她今天受了委屈，用这种方式安慰她吗？像在说，别在意那些杂声，做你自己就好。
她握着胸针，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声控灯灭了，才推开门进去。
第二天上午九点，林薇准时到了政治部。上次的女干事在门口等她，办公室里还坐着个中年男军官，肩章是两杠四星，级别不低。他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眼神锐利，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问话比上次详细多了，也犀利多了。女干事先问项目细节：“你负责的心理干预项目，覆盖了多少官兵？有没有出现过不良反应？”
林薇拿出准备好的材料，说：“目前覆盖了三个营，共127人，不良反应记录在附件第三页，有两例轻微焦虑加重，已经调整了干预方案。”
女干事刚点头，男军官忽然抬头，目光盯着她：“你跟陆首长第一次接触，是在他的心理疏导时？具体是哪一天，谈了哪些内容？”
这个问题很直接，带着点试探的意味。林薇端起桌上的白水喝了一口，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压下心里的慌：“第一次接触是去年11月23号，内容主要是他的睡眠障碍干预，具体细节涉及个人隐私，按规定不能透露。”
男军官没放弃，又问：“晚宴上你以顾问身份出席，有没有人质疑你的资质？你是怎么应对的？”
“有人问过我的专业背景，我出示了心理咨询师二级证书和项目参与证明，他们没再质疑。”林薇回答得很平静，不卑不亢。
问话持续了一个小时，男军官没再追问，只是让女干事把材料收起来，说：“情况我们了解了，后续有需要再联系你。”
林薇站起身，礼貌地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才发现后背出了层薄汗——刚才那一小时，比在晚宴上面对楚家还要紧张，像一场无声的审讯。
刚走到楼梯口，手机震了，是陆沉舟的消息：“没事了？”
他好像算准了时间。林薇回复：“嗯，刚结束。”
没过几秒，他又发来一条：“胸针还喜欢吗？”
林薇看着这句话，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居然会问这个。她回复：“喜欢，很韧，像薄荷。”
这次，那边沉默了半分钟，才回了一个字：“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林薇却好像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样子——或许靠在椅子上，手指捏着手机，嘴角可能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收起手机，心情轻松了点，脚步也快了些。可这轻松没持续多久，刚走到医院门诊楼门口，就看见沈馨跑过来，白大褂的下摆飘着，抓着她的胳膊就往楼梯间拉。
“薇薇！出事了！”沈馨的声音都在抖，“门诊三楼闹翻天了！一个女的抱着病历本在院长办公室门口哭，说她老公上个月找你做了心理干预，现在在家割腕了！保卫科的人都上去了，点名要找你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