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父要来的消息,像块湿冷的布,裹得林薇心口发闷。第二天一整天,她手上忙着给病人换药、整理病历,耳朵却总往办公室门口飘,连高远的脚步声都能让她心跳漏半拍——生怕错过陆沉舟那边的消息。
可一整天都静得反常。陆沉舟没打电话,也没让高远来传话,仿佛昨晚那个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消息,只是她的错觉。但这种平静最熬人,像暴风雨前的死寂,让人心里发慌。
直到下午快下班,手机终于响了。屏幕上跳着“陆沉舟”三个字,林薇指尖顿了顿才接起。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一句:“半小时后,高远在医院门口接你,一起吃便饭。”
没说和谁,没说在哪儿。但林薇心里门儿清——该来的,躲不过。
心脏猛地缩了下,手心冒了汗。她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白,眼神却在慢慢定下来。做你自己。陆沉舟昨晚的话在耳边响起来,她扯了扯护士服的衣领,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半小时后,高远的车准时停在医院门口。他今天话少,林薇上车时,他才低声补了句:“首长让我转告您,平常心就好。”
车子没往市郊的小院开,反倒拐进了市中心一条僻静的巷子,停在一家中式餐厅门口。门口穿旗袍的侍者引着路,走过绕着藤蔓的回廊,停在一间包间门外。高远推开门,自己却没进去:“我在外面等。”
林薇点点头,迈步进了包间。
红木圆桌旁坐了两个人。主位上的老者穿一身挺括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年过花甲却腰板笔直,眼神亮得像能看透人——和陆沉舟有五六分像,只是多了岁月磨出来的威严。他端着茶杯,指尖在杯沿摩挲,目光扫过来时,林薇莫名觉得身上一紧。
陆沉舟坐在下首,穿常服,背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见她进来,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和她碰了一下,没什么波澜,却让林薇的心稳了些。
“首长。”林薇先跟陆沉舟打招呼,然后转向主位的老者,微微躬身:“陆伯伯,您好。我是林薇。”
陆父放下茶杯,脸上露出点温和的笑,指了指旁边的空位:“林护士坐吧,就是家常便饭,别拘谨。”
话虽这么说,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却没散。林薇依言坐下,腰背挺直,不卑不亢。
服务生安静地上菜,一碟碟精致的家常菜摆上桌。陆父没提正题,只像普通长辈似的问她:“在医院工作累不累?父母身体怎么样?在宁州住得惯吗?”
林薇一一答了,语气平和,既不热络也不疏离。她知道,陆父是在观察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落在他眼里。
陆沉舟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夹菜,只有陆父问起部队的事,他才开口,回答得言简意赅,语气恭敬,却带着点疏离。
包间里的气氛像绷紧的弦,表面和谐,底下全是暗流。林薇能感觉到,陆父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评估的意味。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陆父放下筷子,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慢悠悠地开口:“沉舟这孩子,从小就倔,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在部队这些年,冲劲足是好事,可有时候太急,容易得罪人还不知道。我们做父母的,总免不了替他多操点心。”
他看向林薇,笑容依旧和煦:“听说前段时间,林护士在工作上遇到点麻烦?还牵扯到了沉舟?没出什么事吧?”
来了。林薇心里一紧。这话和上次陆母打电话时的开场白几乎一样,可从陆父嘴里说出来,压迫感强了十倍。
她放下筷子,迎上陆父的目光,声音清晰:“谢谢陆伯伯关心。就是工作上的误会,已经解决了。给首长添了麻烦,我很抱歉。”
她把事情定性成“误会”,主动担下“添麻烦”的责任,姿态放得低。
陆父摆了摆手,笑着说:“年轻人工作哪能没点挫折,解决了就好。沉舟是领导,关心下属也是应该的。”
话锋轻轻一转,他语气还是温和,却多了点重量:“不过部队和地方不一样,人际关系复杂,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位置越高,越要爱惜羽毛,注意影响。有时候,一些不必要的接触,反而会给自个儿和身边人惹麻烦、添风险。林护士,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话挑得明明白白——既提醒陆沉舟要“避嫌”,也在告诉林薇,她就是那个“不必要的麻烦”。
林薇的心沉了沉,刚要开口,旁边的陆沉舟忽然放下了茶杯。
“当”的一声,瓷器碰在桌面上,声音不大,却让包间里瞬间静了下来。
陆沉舟抬眼看向陆父,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父亲,您的话有道理,但有些事,我得说清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薇,又落回陆父脸上,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林薇不是我要避嫌的‘麻烦’,她是我想共度余生的人。”
林薇猛地转头看他,心脏像被攥住了,几乎停跳。她怎么也没想到,陆沉舟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留余地,在他父亲面前把话说得这么死!
陆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紧紧盯着陆沉舟,像要把他看穿。
陆沉舟没躲,迎着陆父的目光继续说:“之前的事,责任全在我,和她没关系。是我把她卷进来的,我也绝不会让她再因为我受半分委屈。”
“至于影响和风险,”他语气冷了点,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下,“我陆沉舟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趋利避害,也不是什么权衡联姻。要是连自己认定的人都护不住,我还谈什么担责任?”
他微微倾身,眼神亮得吓人:“楚家也好,其他想找事的人也罢,有什么手段尽管来,我接着。”
包间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空气像凝固了似的。
陆父脸上的肌肉抽了下,眼神复杂地看着陆沉舟——有震惊,有恼怒,还有一丝快得抓不住的……别的情绪。
林薇攥紧了手,指尖掐进掌心,却没觉得疼。她看着陆沉舟的侧脸,冷硬、坚定,像一堵墙,替她挡下了所有来自家族的压力和质疑。那一刻,之前的忐忑、不安全没了,只剩下一股热流,从心口往四肢百骸涌。
过了好久,陆父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却像压了千斤重。他脸上的锐利和威严慢慢退了,露出点疲惫和无奈。
他没看陆沉舟,反倒望向窗外,声音有点哑:“你……跟你爷爷年轻时,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话没头没尾,却像藏了好多没说的话。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薇,眼神还是复杂,却少了之前的审视,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林护士,沉舟的话,你听到了?”
林薇深吸一口气,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头:“听到了,陆伯伯。”
陆父看着她的眼睛,清澈、坚定,没半点躲闪。他沉默了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拿起筷子,淡淡道:“菜要凉了,接着吃吧。”
一场预料中的狂风暴雨,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停了。可林薇知道,这平静底下,还有好多没说透的波澜。
她低下头,夹了一口菜,却没尝出味道。心里像揣着团火,烧得她眼眶发热。
从陆沉舟说出那句话开始,有些东西,就彻底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