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怀中的“楚”字残旗,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那面由妹妹布料化作的旗帜,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其上浸染的血色正缓缓褪去,化作一抹温润的赤金,如同黎明的曙光,驱散着祭坛周围的死亡与绝望。
玄黄脸上的惊愕与暴怒尚未完全褪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引以为傲的长生大阵,竟被一面破布,被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守护”之情,硬生生拖入了泥潭。阵法依旧在运转,抽取着南域的生机,但效率却下降了三成,那些原本被轻易摄走的族人残魂,此刻竟如同有了锚点,顽强地依附在楚天撑起的这面无形屏障之上。
“废物!”玄黄终究无法忍受这种失控的感觉,他冰冷的眼神扫过那些呆滞的长老,“还不动手!将他连同那些肮脏的凡人,一并化为我的资粮!”
数十名血袍长老再次厉喝,铺天盖地的攻击化作更为恶毒的形态,化作毒蛇、化为鬼爪、化为腐蚀一切的酸雨,从四面八方袭向楚天和他庇护下的族人。
楚天深吸一口气,胸口的残碑印记灼热如火。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消耗,这并非单纯的灵力,而是生命本源的燃烧。他看了一眼怀中依旧昏迷的叶孤舟,又看了一眼身边瑟瑟发抖却依旧挺直了脊梁的族人,眼中没有丝毫退意。
他再次举起了焚天剑。这一次,剑上的赤金光芒不再凌厉,反而多了一丝厚重与温暖。他不再试图斩灭那些攻击,而是将焚天剑横于胸前,剑身轻颤,竟开始共鸣!
嗡——!
一股奇妙的韵律响起。那些袭来的毒蛇、鬼爪、酸雨,在靠近楚天三尺范围之内时,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速度骤减,威力大减,最终化作点点黑气,消散在空气里。
这不是单纯的防御,这是“道”的显化!是楚天守护之心与破界血脉结合后,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力量。他守的不是这片土地,而是土地上的人,是人心之中那点不肯熄灭的火。
“这…这是什么力量?”一名长老骇然失色。
“不知道…阵法对他无效了!”
恐慌,第一次在长生殿的修士心中蔓延。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而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一座由信念与守护铸就的山。
玄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知道,不能再拖了。他必须亲自出手,了结这个变数。
“退下!”他冷喝一声,所有攻击戛然而止。
他一步一步,从祭坛上缓缓走下。每一步落下,地面便龟裂一分,整个空间的法则都在向他倾斜、臣服。他走到楚天面前三丈之处,停下脚步,兜帽下的双眸死死盯着楚天。
“你,叫楚天?”玄黄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你,该叫我,楚家的复仇者。”楚天拄着焚天剑,半跪在地,大口喘息,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焦土之上。
“复仇者?”玄黄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凭你也配?你只是一个侥幸觉醒了血脉的蝼蚁。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跪下,自废修为,我可留你全尸,让你见证我如何炼就不朽神躯!”
“你的不朽,是建立在无数枯骨之上的污秽!”楚天猛地抬头,眼中射出滔天战意,“楚家的血,不是白流的!今日,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冥顽不灵!”玄黄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抬起手,掌心之中,一团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空之眼”缓缓凝聚。
那是他的成名绝技,能看穿一切虚妄,锁定灵魂本源,一旦被击中,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笼罩了楚天。他知道,这一击之下,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他想到了风清雪,想到了月天姬,想到了叶孤舟,想到了怀中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生灵。
难道,真的要到此为止了吗?
不!
就在那“虚空之眼”即将击出的刹那,楚天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他猛地将焚天剑插在地上,双手在胸口用力一撕!
“嗤啦!”
他竟是硬生生将自己的上衣撕开,露出布满伤痕却依旧坚实的胸膛。残碑印记在他的心口,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来!”楚天对着玄黄,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来啊!看看是你的虚空吞噬一切,还是我这颗守护众生的心,能燃尽你这污秽的永生!”
他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最核心的印记,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玄黄的攻击之下。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打法,更是一种信念的宣言!
玄黄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感受到了那股纯粹而炽热的力量。那不是灵力,不是气血,而是一种更本源的东西——愿力!是无数人对生的渴望,对守护的执着,凝聚而成的愿力!
这股力量,竟能与他那源自源界的虚空之力,产生剧烈的排斥!
“虚空之眼”在距离楚天心口三寸之处,猛然停滞!一股反震之力顺着玄黄的手臂传来,让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不可能!”他失声惊呼。
趁着这千钧一发的僵持,楚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将残碑印记的力量,尽数灌注于双腿之上,猛地向后爆退!
“轰!”
虚空之眼炸开,恐怖的能量风暴席卷四方。玄黄被反震之力震退了十数步,而楚天则借着这股力量,抱着叶孤舟,化作一道流光,冲入了废墟的阴影之中!
“想逃?”玄黄怒吼,就要追击。
但祭坛之上,阵法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那些被他强行抽取的族人残魂,此刻竟开始集体暴动,发出凄厉的嘶吼,反向冲击着阵法!
是楚天临走前,用残碑印记留下的最后一击,点燃了他们求生的意志!
“该死!”玄黄脸色铁青,他知道,今日已无法全歼楚天。他必须先稳固大阵,处理这些失控的灵魂。
他冷哼一声,放弃追击,转身回到祭坛,双手结印,开始强行镇压阵法。
……
阴暗的废墟深处,一个狭窄的地道内。
楚天将叶孤舟轻轻放下,自己也靠着墙壁滑坐下来。他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如纸,胸口的残碑印记光芒黯淡,显然刚才的爆发,几乎抽空了他所有的力量。
“咳咳…”他咳出一口淤血,感觉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子,你这家伙…真是疯了…”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楚天扭头,看到叶孤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身上的伤口经过简单的处理,已经不再流血,但依旧奄奄一息。
“你醒了?”楚天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废话…我叶孤舟,阎王殿里都敢拉屎的主,哪那么容易死…”叶孤舟咧嘴一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刚才…那一下,是你的底牌?”
楚天点了点头,苦笑道:“算是吧。把我的命,和所有人的命,绑在一起了。”
“值了。”叶孤舟的眼神变得明亮,“至少,我们活着。而且,我们看到了希望。”
希望?楚天看着地道外依旧不散的血腥味,心中并无多少希望。玄黄一日不除,南域就永无宁日。他必须尽快恢复,找到反击的方法。
他将目光投向了叶孤舟:“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叶孤舟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当时我被打晕了,醒来就在这里了。应该是那些族人把我拖进来的。”
楚天心中一动。是了,他布置在族人身上的那道无形屏障,不仅守护了他们,也一定在关键时刻,护住了叶孤舟的周全。
“楚天…”叶孤舟忽然压低了声音,“在祭坛上,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
“那些穿着血袍的长老,他们身上,都烙印着一个相同的徽记。”叶孤舟努力回忆着,“一个由白骨和血色藤蔓组成的图案。我好像…在哪见过。”
楚天心中一凛:“你仔细想想!”
“我想起来了!”叶孤舟的眼睛猛地瞪大,“在太玄门!三年前,我随商队去过一次东渊,见过太玄门的一位执事,他腰间就挂着这个徽记的玉佩!”
太玄门!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楚天脑海中炸响!
原来如此!楚家灭族,献祭生魂,背后不仅有玄黄,更有太玄门!他们不是被蛊惑,而是主动的合作者!他们想要的,是向玄黄表忠心,换取更长久的荣华富贵!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楚天心底升起。他原本以为,血洗太玄门分舵,已经报了部分仇。但现在看来,那只是斩断了一根触手而已。真正的毒瘤,还在东渊!
“我会亲手,将太玄门连根拔起。”楚天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无尽的寒意。
就在这时,地道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谁?!”楚天和叶孤舟同时警惕起来。
一道佝偻的身影,端着一个瓦罐,缓缓走了进来。那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妪,正是之前族中负责看管祠堂的老人。
“孩子,别怕,是我。”老妪将瓦罐放在地上,舀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这是我用祖上传下的草药熬的,能吊住元气。”
楚天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虽然无法修复伤势,却驱散了些许寒气。
“老婆婆,谢谢您。”楚天感激地说道。
老妪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看着楚天,满是慈爱:“孩子,不用谢我。该谢的是你。你守护了咱们这些老家伙,也守护了楚家的根。”
她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面巴掌大小的、残缺的青铜镜。
“这是楚家世代相传的信物,‘窥天镜’的碎片。”老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据说,它能映照过去,窥探一丝天机。历代家主都想修复它,却始终未能成功。你父母临终前,将它交给了我,说…说若是有一天,楚家有难,出了一个能引动‘残碑’的子孙,就将此物交给他。”
楚天接过那枚冰冷的镜片,残碑印记竟隐隐与之产生了一丝共鸣。
他凝视着镜片,残碑印记的力量缓缓注入其中。
嗡!
镜片上,竟是荡漾开一圈圈水波纹。波纹之中,一幅幅破碎的画面闪现。
他看到了玄黄的面孔,看到了他疯狂的笑声。
他看到了太玄门主的虚影,正与一个身穿月白长裙的女子交谈。
画面一转,那女子竟是月天姬!
月天姬对着玄黄,似乎在说着什么。最后,她抬起头,望向了南域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这是…什么意思?”楚天皱眉。
老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镜片的指引,是让你…去东渊,找太玄门。而且,它似乎对那位月神族的公主,也有所感应。”
去东渊,找太玄门!
这印证了叶孤舟的话。但月天姬为何会出现在镜像中?她与玄黄,到底是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萦绕在楚天心头。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一场更加凶险的旅程。
他将镜片和药碗交给叶孤舟:“孤舟,你带着族人,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养。这面镜子,你帮我保管好。”
“那你呢?”叶孤舟急问。
“我?”楚天站起身,尽管身体虚弱,但脊梁却挺得笔直。他看了一眼废墟之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我去东渊,了结所有的恩怨。”
他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也燃烧着守护的决心。他知道,这一去,九死一生。但他别无选择。
因为,他是楚天。
他的路,是用血与火铺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