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的风,终于平息了。
月光如水银泻地,洗去了漫山的血腥与焦土,也照亮了幸存者们呆滞而惊恐的脸庞。太玄门那坚不可摧的山门,此刻只剩下半截残垣断壁,如同巨兽咧开的、无声咆哮的嘴。空气中,灵气紊乱,怨气消散,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死一般的沉寂。
谁能想到,一场由幽冥教引发的冲突,最终会演变成一场波及整个太玄山脉的浩劫?
更没人能想到,平息这场浩劫的,不是仙道魁首太玄门,也不是邪道巨擘幽冥教,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楚天。
他依旧立于那处最高的崖巅,身形挺拔如松,衣袂在晚风中轻轻拂动,仿佛刚才那个随手捏碎了山神残念、平复了万鬼哀嚎的人不是他。他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目光淡漠地扫过山脚下那片疮痍。
在他的脚下,是幽冥教左使血影的尸体。在楚天出手净化山神意志的那一刻,这位不可一世的邪道高手,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碾成了齑粉。
太玄门主赵峥,以及他麾下所有的执法堂长老,此刻都已不见踪影。想必在最后关头,他们选择了用传送阵逃离了这个伤心地。
一场大战,以一种最诡异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花梦瑶扶着身旁一块断裂的石碑,缓缓站起身。她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丝未干的血迹,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复杂的火焰。
她活下来了。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恍惚。若非那个男人在最后一刻出手,她此刻早已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抬起头,望向崖巅的那个身影。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俯瞰着众生,像一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神只。
“楚天……”
花梦瑶轻声唤出这个名字。从在断魂谷外第一次感应到他身上的长生印,到雷音寺外风清雪的玉珏,再到今夜他如同神魔降世般的登场,这个男人的身影,已经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他到底是谁?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无数个问号在她心中盘旋。她手中的轮回镜微微发烫,镜面上,关于楚天的影像正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诡异。
“圣女,您没事吧?”
一名侥幸存活的太玄门女弟子挣扎着爬过来,满脸关切。
花梦瑶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她独自一人,缓缓走上了通往崖巅的唯一路径。每一步,都踩在碎裂的青石板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山巅,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那些幸存的太玄门弟子,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疏离。今夜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在他们看来,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圣女,此刻更像是一个迷路的可怜人。
很快,花梦瑶走到了楚天面前,与他隔着三尺距离,静静站立。
晚风吹过,拂动她的发梢,也吹动了楚天宽大的衣袖。
“多谢。”花梦瑶率先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楚天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举手之劳。况且,毁了别人的山门,总得善后一下,不然传出去,说我楚天欺负一个女孩子,传出去不好听。”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个毁天灭地的人不是他。
花梦瑶的心头莫名一颤。这番话,轻佻,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你到底是谁?”她忍不住再次问道。
“我?”楚天仿佛在思考一个很深奥的问题,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一个路过的行人罢了。只是看不惯,有人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摆了这么大一个……屠宰场。”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山脚下那些扭曲的尸体和破碎的阵法。
花梦瑶沉默了。她知道,楚天口中的“屠宰场”,指的不仅仅是幽冥教的亡灵,更是太玄门自己引火烧身的这场浩劫。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她追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质询。
“我不知道。”楚天坦然摇头,“我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话,喂了几条狗而已。至于它们会不会咬到主人,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花梦瑶遍体生寒。
喂狗?他说的是鬼手!他说的是那些山鬼怨灵!
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像是在下一盘棋。而他,就是那个执棋人。所有的人,包括她,包括赵峥,包括幽冥教的血影,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你……”花梦瑶气得脸色涨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我怎么了?”楚天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圣女大人,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刚才被吓到了?没关系,习惯就好。这九荒界,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多着呢。”
他的话语,如同一根根细针,扎在花梦瑶的心上。她引以为傲的镇定,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花梦瑶手中的轮回镜,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这光芒,并非往日那种温和的、洗涤万物的圣洁之光,而是一种仿佛能洞穿灵魂、追溯本源的、带着无尽悲悯与沧桑的古老光辉!
镜面上,光华流转,一幅幅模糊的、古老的画面开始浮现。
楚天看到,镜中出现了他自己的身影。
但那不是现在的他。
那是一个身着残破战甲、浑身浴血的年轻战士。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手中提着一柄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战斧,对面,是无数身穿华丽仙袍、面目狰狞的“神只”。
“叛逆者!你竟敢背叛源界!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画面上,一个身着九龙帝袍、面容威严的男子指着那年轻战士,发出震彻天地的怒吼。
而那年轻战士,只是狂笑着,将手中的战斧劈下!
“我为九荒,斩尔等狗贼!”
轰——!
战斧与帝袍男子的身影一同湮灭在无尽的光芒中。
画面破碎,再次重组。
这一次,是更久远的过去。南荒,楚家祖地。
年幼的他,也就是楚天,抱着妹妹的尸体,跪在燃烧的宗祠前。残碑融入他的胸口,他仰天嘶吼:“我要让他们知道,楚家的血,不是白流的!”
画面中,一个模糊的、至高无上的声音响起:“破界者,你的宿命,便是颠覆吾之乾坤。玄黄,将以九荒生灵为引,炼永恒丹,证无上长生。而你,将成为他唯一的劫!”
“不!”幼年的楚天发出呐喊,“我不要做劫!我要……守护!”
画面,定格在了他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清澈的眼眸上。
光芒渐渐散去,轮回镜恢复了平静,静静地躺在花梦瑶手中。
花梦瑶呆呆地看着楚天,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震撼”与“迷茫”的情绪。
她照见了他的前世。
一个与长生殿主玄黄不死不休的宿敌!一个为了守护家园、不惜与整个源界为敌的破界者!
那么,今生……
“所以,”楚天看着她震惊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与自嘲,“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一个被天道和长生殿主记恨了无数岁月、好不容易才转世重生的……倒霉蛋。”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趣事。
但花梦瑶却笑不出来了。
这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楚家守护的残碑,记载的并非什么长生之路,而是这位破界者的传承与宿命!太玄门与幽冥教,不过是长生殿主玄黄为了抹杀这个宿敌的转世,献上的祭品!
而她,花梦瑶,手持轮回镜,从一开始,就是这场阴谋的一部分!
“对不起……”花梦瑶下意识地开口,声音轻得像蚊蚋。
“道个歉就想揭过去?”楚天挑了挑眉,“圣女大人,你这诚意,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花梦瑶脸色一白。
“不过,”楚天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看在你今夜也算间接帮了我的忙,又恰好是我前世那面轮回镜的现任持有者,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花梦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做我的人,或者,”楚天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山脚下那片废墟,“做那堆瓦砾的一部分。”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般玩世不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花梦瑶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仿佛掌控一切的笑意,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做他的人?这是什么意思?是追随他,还是……别的什么?
而山脚下的那片废墟,代表的又是什么样的结局?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今夜起,她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有的航道。
她抬头望向楚天,月光下,他的身影愈发高大,也愈发神秘。
她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只是缓缓地、郑重地,对着楚天,行了一个太玄门最高的礼节。
“弟子……花梦瑶,愿追随您,听从您的差遣。”
她赌了。
赌这个男人,就是她轮回镜中看到的那个,能为九荒带来新生的……希望。
楚天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抹满意的笑容。
“很好。”
他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再次望向远方天际。
“从明天起,你就负责帮我打探太玄门和幽冥教的动向。特别是,关于‘长生殿’和‘玄黄’的一切消息。”
“是,主人。”花梦瑶低声应道,从今往后,在她心中,这个称呼,再也无法改变。
楚天不再理会她,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只留下花梦瑶,一袭白衣,立于山巅,手中紧握着轮回镜,久久伫立。
她的脑海中,还在回响着楚天最后的话语。
“记住,从今天起,世上再无太玄门圣女花梦瑶。只有我楚天的女人,花梦瑶。”
这句话,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底。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无论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将追随那个男人,走到最后。
因为她轮回镜中看到的,不仅是他的宿命,也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