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南域的天染成了血红色，光落在废墟的断梁上，给焦黑的木头镀上了层虚假的暖。风里还飘着未散的硝烟味，混着泥土的腥气，吸进肺里都带着疼。楚天站在之前立誓的土坡上，脚边是被踩实的草痕——小娃子早上送来的那株狗尾草，此刻被他插在土缝里，茎秆挺得笔直，毛茸茸的穗子迎着夕阳，像个小小的金色火把。
他指尖摩挲着胸口的玉珏，兰花纹被体温焐得发烫，纹路里渗着的浅金光晕，顺着他的领口钻出来，在衣襟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光让他想起花梦瑶最后消散时的样子，也是这样暖，这样轻，像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楚小哥，喝口米汤吧，放凉了就不好喝了。”王大娘的声音从土坡下传来，她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沿还缺了个小口，是之前玄黄作乱时被碎石砸的。她身后跟着几个村民，有人扛着捆新砍的木柴，有人抱着块刚织好的粗布，布上还沾着棉絮——是想给楚天铺在地上坐，怕他硌得慌。
楚天从土坡上下来，接过碗时指尖碰了碰碗壁，还带着温乎气。米汤里飘着几粒碎米，是王大娘把家里最后一点存粮拿出来煮的。他低头喝了一口，米香混着淡淡的烟火气，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竟让他想起了楚家厨房的味道——娘以前煮米汤，也总喜欢多熬会儿，让米油沉在碗底，说“这样喝着暖身子”。
“楚小哥，那些坏人……还会来吗？”蹲在旁边的老木匠突然开口，他手里攥着块没雕完的木牌，上面刻着“楚”字，刻刀在手里攥了半天，木牌边缘都被磨得发亮。他儿子是跟着楚天打仗的，昨天清理战场时，只找着半块染血的衣角。
楚天把碗递还给王大娘，指尖碰了碰老木匠手里的木牌，木刺扎得指腹有点疼。他想起老木匠儿子的样子——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笑起来有颗小虎牙，之前还跟他说“楚大哥，等打赢了，我就跟我爹学木匠，给南域的人做新桌子”。
“不会了。”楚天的声音放得很轻，却比夕阳还稳，“我会守住这里，不会再让坏人来欺负你们。”
老木匠的手颤了颤，一滴眼泪砸在木牌上，晕开了点木屑：“好……好……有楚小哥这句话，我儿子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不远处的废墟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是叶孤舟和阿蛮在帮村民清理断梁。阿蛮把重剑插在旁边的土堆里，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正帮着搬一块断木。木头上还嵌着半片甲片，是之前跟着楚天作战的兄弟留下的，他小心翼翼地把甲片抠下来，用布擦干净，放进怀里——要带回营地，给兄弟们立碑时一起埋了。
叶孤舟靠在旁边的断墙上，手里捏着块传讯符，符纸已经被捏得发皱。他看着楚天和村民说话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主人越来越像个“守护者”了，可这身份太沉，南域这么大，长生殿的威胁还没散，主人一个人，真的能扛住吗？
“大哥，”叶孤舟走过去，把传讯符递到楚天面前，“刚收到暗卫的消息，长生殿在中州的分舵有动静，好像在调集人手，往南域这边来。”
楚天接过传讯符，指尖刚碰到符纸，符上的字迹就亮了起来——“长生殿使者带队，携‘锁魂阵’图谱，目标南域，预计三日内抵达”。他捏着符纸的手紧了紧，符纸边缘被捏出了褶皱。锁魂阵，他在楚家的古籍里见过，是长生殿用来抽取生灵魂魄的邪阵，一旦启动，方圆百里的生灵都逃不掉。
“知道了。”楚天把传讯符揉成粉末，随风散了，“让暗卫继续盯着，有动静随时报。另外，让营地的兄弟把之前缴获的防护法器都拿出来，分给村民，尤其是老人和孩子。”
“是！”叶孤舟应道，转身要走，却被楚天叫住。
“等等。”楚天指了指老木匠手里的木牌，“让兄弟们多准备些木牌，把所有战死的兄弟名字都刻上，不管是楚家的人，还是南域的村民，一个都不能漏。”
叶孤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明白。”他知道，主人是想让这些兄弟，真正留在南域的土地上。
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风突然吹了过来。风里没有硝烟味，也没有泥土味，是带着檀香的冷——那香味很浓，却像冰碴子一样，落在皮肤上都觉得凉。风掠过土坡上的狗尾草，草穗瞬间就蔫了，金色的穗子变成了灰黑色，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机。
“楚小哥，这风……不对劲！”王大娘赶紧把小娃子拉到身后，村民们也都停下手里的活，脸上露出了恐慌——这气息比玄黄还可怕，比枯荣老怪还阴冷，像从坟地里爬出来的。
楚天猛地抬头，看向风来的方向——北边的天际线，不知何时飘来了一团黑色的云，云里裹着点点红光，像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南域。他胸口的玉珏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兰花纹的光瞬间亮得刺眼，顺着他的领口往外涌，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半透明的光罩。
“终于找到你了，楚天。”一道阴冷的声音从黑云里传出来，不是枯荣老怪的破风箱声，也不是玄黄的傲慢声，是带着金属质感的冷，像生锈的剑在磨石头，“藏了这么久，倒是让本座好找。”
黑云缓缓降落，落在离土坡五十步远的地方。云散开来，露出里面的人影——是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袍子上绣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符文里嵌着细小的骨头渣，风一吹，骨头渣就跟着晃，发出“沙沙”的响。他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法杖，杖头是个骷髅头，眼眶里跳动着两团绿色的火焰，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男人的脸藏在兜帽里，只能看见下巴上的一道疤痕，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后，疤痕里还嵌着点金色的粉末——是长生殿高阶使者的标志，叫“噬魂印”，每炼化一个生魂，印记就会亮一分。
“长生殿，烛阴使者。”叶孤舟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上，“你们长生殿还真是阴魂不散，玄黄死了，枯荣老怪没了，又派你来送死？”
烛阴使者嗤笑了一声，骷髅法杖上的绿火跳了跳：“叶孤舟，别以为跟着楚天杀了两个废物，就能跟本座叫板。玄黄是蠢，枯荣是贪，他们死在楚天手里，是活该。但本座不一样——”
他顿了顿，兜帽下的目光扫过土坡上的村民，绿火里闪过一丝贪婪：“本座带来的，是长生殿的‘锁魂大阵’。只要启动阵法，南域所有生灵的魂魄，都会变成本座的养料。到时候，别说楚天，就算是九天之上的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村民们瞬间慌了，有人往后退，有人紧紧抱着孩子，王大娘的手都在抖，却还是把小娃子护得更紧了：“你别胡说！楚小哥会保护我们的！”
“保护？”烛阴使者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他连自己都保不住！你以为他能杀玄黄，能赢枯荣，是靠自己的本事？不过是靠了轮回镜的本源，靠了那丫头的情念罢了！”
他突然抬手，法杖指向楚天的胸口，骷髅眼眶里的绿火猛地窜高：“楚天，你敢把胸口的玉珏拿出来看看吗？那里面除了那丫头的残魂，还有长生殿的印记！你以为你在守护众生，其实你早就成了长生殿的棋子！”
楚天的指尖猛地攥紧，玉珏的温度突然变得滚烫，像是在反驳烛阴使者的话。他低头看着胸口的衣襟，兰花纹的光还在闪，却比刚才弱了点——他知道烛阴在撒谎，可这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最软的地方。他想起花梦瑶消散时的样子，想起玉珏里那缕微弱的情念，要是……要是这真的是长生殿的陷阱，他该怎么办？
“主人，别听他胡说！”阿蛮猛地拔出重剑，剑身在夕阳下闪着冷光，“这混蛋就是想动摇您的道心！”
叶孤舟也往前迈了一步，挡在楚天身前：“大哥，他在挑拨离间！咱们别上他的当！”
楚天深吸一口气，指尖的颤抖慢慢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烛阴使者，眼神里的迷茫渐渐散去，只剩下稳：“你说玉珏里有长生殿的印记，那你敢不敢过来看看？”
烛阴使者的笑声戛然而止，兜帽下的脸似乎僵了一下。他没想到楚天会这么直接，更没想到楚天的道心会这么稳——他原本以为，只要提起花梦瑶的残魂，提起长生殿的印记，楚天就会乱了阵脚。
“怎么？不敢了？”楚天往前迈了一步，胸口的玉珏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浅金色的光罩瞬间扩大，把所有村民都护在里面，“你不是想启动锁魂阵吗？不是想拿南域的生灵当养料吗？来啊，我就在这等着。”
烛阴使者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猛地挥动法杖，骷髅眼眶里的绿火瞬间化作无数道绿色的光箭，射向楚天和村民！光箭里裹着浓浓的黑气，是被炼化的生魂，碰到就会被吸走生机！
“小心！”叶孤舟大喊着，拔出刀劈向光箭，刀光与光箭撞在一起，发出“滋啦”的响，黑色的气顺着刀身往上爬，他的手臂瞬间就变得冰凉。
阿蛮也挥起重剑，挡在村民面前，剑身上的寒光挡住了不少光箭，可还是有几道漏网之鱼，朝着王大娘和小娃子飞去！
楚天几乎是本能地动了。他抬手对着那几道光箭，掌心的破界之力瞬间涌出来，化作一道黑色的漩涡！漩涡里裹着玉珏的浅金光晕，像给黑色的夜添了点暖。光箭撞进漩涡里，瞬间就被吞噬，黑色的气被浅金光晕净化，变成了点点白光，飘向天际。
“这不可能！”烛阴使者失声惊呼，他没想到楚天能把破界之力和轮回镜的力量结合得这么好，“你怎么可能掌控两种力量？！”
楚天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的黑色漩涡越来越大，漩涡里的浅金光晕也越来越亮。他能感觉到，玉珏里的情念在回应他，花梦瑶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主人，你的道是守护，那就别怕。”
“烛阴，”楚天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南域，比夕阳还沉，比风还远，“你想拿南域的生灵当养料，想启动锁魂阵，那得先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他猛地挥手，黑色漩涡带着浅金光晕，直扑烛阴使者！漩涡所过之处，地面上的草芽都重新冒了出来，之前被风蔫了的狗尾草，也重新挺了起来，穗子又变成了金色。
烛阴使者吓得往后退，他想挥动法杖抵挡，可黑色漩涡的吸力太大，他的身体根本动不了！法杖上的骷髅头发出“咔嚓”的响，绿色的火焰瞬间就灭了，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粉末。
“不——！本座是长生殿的使者！你不能杀我！”烛阴使者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被黑色漩涡吞噬，袍子上的符文一个个炸开，骨头渣散了一地，“长生殿主不会放过你的！他会亲自来南域，把你和这些蝼蚁一起碾碎！”
楚天眼神不变，指尖轻轻一握，黑色漩涡瞬间收紧！烛阴使者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体彻底被吞噬，只留下一缕黑色的气，被浅金光晕净化，消散在风里。
风停了，夕阳的光重新变得暖起来。土坡上的狗尾草迎着光，穗子晃了晃，像在笑。村民们都松了口气，王大娘擦了擦眼泪，把碗里剩下的米汤递给小娃子：“快喝吧，没事了，楚小哥保护咱们了。”
楚天走到土坡上，把那株狗尾草重新拔起来，小心翼翼地拂掉上面的土。指尖碰到草穗时，他突然感觉到玉珏又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花梦瑶在跟他说：做得好。
可就在这时，地面突然开始轻微震动！不是之前锁地阵的剧烈摇晃，是一种沉闷的、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震感。土坡下的地面裂开了一道细缝，缝里渗出黑色的气，气里裹着淡淡的符文——是长生殿的印记！
叶孤舟脸色大变，蹲下身摸了摸那道裂缝：“大哥，是锁魂阵的阵眼！烛阴虽然死了，但他之前已经把阵眼埋在了南域的地底！这阵法……已经启动了！”
楚天的心猛地一沉，他低头看着那道裂缝，黑色的气顺着裂缝往上冒，碰到土坡上的狗尾草，草叶瞬间就变得灰黑。他知道，烛阴说的是真的，锁魂阵真的启动了，而且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这阵法不是针对某个人，是针对整个南域的生灵。
“楚小哥……”王大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抱着小娃子的手更紧了，“咱们……还有救吗？”
楚天握紧了手里的狗尾草，指尖的破界之力开始运转，胸口的玉珏也重新亮了起来。他抬头望向夕阳，光已经开始往下沉，天慢慢暗了下来。
“有救。”他的声音比刚才更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阵法伤害你们。就算长生殿主真的来，我也会挡在前面。”
他把狗尾草重新插回土缝里，对着村民们笑了笑——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笑，比夕阳还暖，比玉珏还亮。
“大家先回营地，我和孤舟、阿蛮会想办法破阵。放心，明天早上，咱们还能看见太阳。”
村民们点了点头，跟着叶孤舟往营地走。王大娘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楚天，又把怀里的粗布轻轻放在土坡上：“楚小哥，晚上冷，盖着点。”
土坡上只剩下楚天一个人，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天暗了下来。他摸了摸胸口的玉珏，兰花纹的光在黑暗里格外亮。
“梦瑶，”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温柔，“锁魂阵启动了，我得破了它。你放心，我会守住南域，守住咱们想守护的人。”
玉珏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远处的营地亮起了火光，一点点，连成了片，像星星落在了南域的土地上。楚天知道，那是众生的希望，也是他必须守住的道。
他转身朝着地底震动最强烈的方向走去，胸口的玉珏亮得越来越耀眼，在黑暗里，像一盏小小的灯，照亮了他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