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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醉剑江湖 > 第19章 纸短祸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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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刚过的江州城还浸在残雪未消的寒气里,官道上的马蹄声却像劈碎晨雾的利刃,惊得沿街挑着的灯笼纸簌簌作响。

范如玉正站在安抚司后宅的廊下,看着绿芜将最后一筐药草搬进暖阁——这些是要给屯田营伤兵熬的,忽听得前院传来门环急叩声,震得窗棂上的冰花簌簌落了两片。

夫人,柳中丞到了!门房老周的声音带着颤音,带着御林军,把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范如玉的手在药筐上顿了顿。

柳仲礼是御史中丞,主和派的笔杆子,上回在都堂论战时,他那支笔能把主战的奏疏批得比废纸还不如。

她扯了扯披风,刚转过影壁,就见正堂台阶下站着个穿绯色官服的身影,腰间鱼符在冷光里泛着青,正是柳仲礼。

他身后二十几个带刀兵卒,甲叶相撞的声响像碎冰碾过石板。

正堂门一声被推开,辛弃疾从里间出来,月白直裰外只披了件素色鹤氅,发冠未正,显然是从书房急急赶来。

他站在门槛处,目光扫过满院兵卒,声音沉得像压着块青铁:柳大人这是...

辛安抚。柳仲礼从袖中抽出黄绢,抖开时带起一阵风,奉圣谕宣你。

范如玉的心跳漏了一拍。

圣谕用黄绢,向来是极重的事。

她往前挪了半步,见柳仲礼的手指在私通北谍,藏匿金国密使,图谋作乱几个字上顿了顿,尾音里带着点冷笑:着即软禁府中,待查。

正堂里的炭盆爆了个火星。

辛弃疾的指节捏得泛白,却没急着反驳,只问:所据何证?

柳仲礼挥了挥手,身后书吏捧上个檀木匣。

匣中取出的纸页泛黄,墨迹斑驳,范如玉凑近了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辛某已布忠义营,只待北军南下,即为内应,末尾那方弃疾私印的朱红,刺得她眼疼。

这是从建康驿馆查获的金国密信。柳仲礼的指甲敲了敲纸背,辛安抚不妨认认笔迹?

辛弃疾接过信纸,指腹轻轻抚过纸面。

范如玉见他睫毛微颤——那是他沉思时的惯常动作。

果然,他突然抬眼:这纸是端州新贡的。

端州贡纸?柳仲礼挑眉。

《宋会要·文房四宝》载,端州岁供不过三百刀,今岁尚未入库。辛弃疾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这纸的竹纹细得像秋蝉翼,分明是明年春才会造出的新纸。他将信纸递回,北人纵能仿我笔迹,却仿不得大宋贡纸的时令。

院外突然传来喧哗。

范如玉掀帘望去,只见数十个屯田营役夫挤在衙门口,张五郎攥着锄头,脖子涨得通红:辛大人带我们种粮练兵,咋就成反贼了?兵卒举着长枪拦人,人群推搡间,有人的粗布褂子被扯破,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里子。

回屋。辛弃疾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怔。

他转向柳仲礼,声音放得极缓:柳大人要软禁,某自当配合。

只是这些百姓,莫要伤了。

柳仲礼冷笑:辛安抚倒会收买人心。他挥挥手,兵卒们开始封锁前后门,刀鞘撞在门框上的闷响里,范如玉听见辛弃疾低声道:去后宅,把约法、名册、账本都收进你陪嫁的檀木匣。

夜来得极快。

范如玉蹲在妆奁前,将《义军约法》三章、忠义营名册、农器局账本层层裹上丝帛,塞进陪嫁檀木匣的夹层。

绿芜举着烛台在旁,火苗映得她眼眶发红:夫人,他们这是要...要毁了大人的心血。

毁不了。范如玉将最后一本账册按实,但得有人把真相送到临安。她转身从妆台抽屉里取出几封旧奏书,与那封并排放在案上。

旧奏疏的印泥是青褐色的,密信上的朱红却鲜得刺眼——辛弃疾的印泥向来是户曹按例配发的,青褐里掺着松烟,哪来的这般艳红?

绿芜,取我那身月白绫子衫。范如玉解开发髻,乌发垂落间,她瞥见铜镜里自己的眼睛,亮得像寒夜里的星子,我要扮作商妇去临安。

夫人!绿芜急得要跪,那柳仲礼的人守着城门,您这一去...

我若不去,谁替千百流民说句话?范如玉按住她的肩,你留封信给大人,就说梅开三度,必归她从腕上褪下翡翠镯子,这是当年我嫁他时,母亲给的压箱底,到了临安找辛伯的族亲,他们会照应。

后宅的角门开了条缝。

范如玉裹紧斗篷,刚要跨出去,忽听得身后有人唤:如玉。

辛弃疾站在廊下,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手里攥着那封,指节泛白:此去如入虎穴。

夫君守内,我走外。范如玉走到他跟前,替他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你看那忠义营的八百个指印,看那屯田营的千亩新绿——这些,总得有人护着。

辛弃疾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全是冷汗:等你回来,我们去看庐山的雪。

范如玉抽出手,转身融入夜色。

角门外早备了艘乌篷船,船家是辛伯的远房侄子,见了她只点头,篙一点,船便往长江上游去了。

转运司衙门的花厅里,赵?举着酒盏的手在发抖。

周文通刚把伪造密信的底稿投进炭盆,火苗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赵大人好手段。柳仲礼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转着茶盏,陈相说了,事成之后,得让辛某自尽以谢天下

赵?的酒盏掉在地上。

他干笑两声:刘某早备了寒毒,掺在每日的饮食里,三月后咳血而亡,外人只当是痨疾...

周书吏?柳仲礼突然抬眼。

周文通正盯着炭盆里未燃尽的残纸发怔,闻言打了个激灵:小的...小的一切听大人安排。他袖中那页私藏的残稿硌得手腕生疼——上面有他仿辛弃疾笔迹时写错的字,多了一钩。

辛弃疾被软禁在书房里。

案头的《孟子》翻到富贵不能淫那页,他却合了书,闭目静坐。

过目不忘的本事在此时像开了闸的江水,数月来的奏疏、用的纸张、印泥的批次、封缄的方式,一一在脑中闪过。

他想起《九边图志》里写的金国密信格式:押角暗纹、骑缝章,这两样上都没有——北人哪里知道,大宋边报的密件,连折痕里都藏着暗号?

窗纸被风刮得响。

辛弃疾睁眼,见窗外有个扫雪的老仆,竹扫帚在地上划出半朵梅花。

他走到窗前,老仆抬头,竟是辛伯。

夫人已离江州。辛伯的声音像沾了雪,绿芜留信:梅开三度,必归

辛弃疾望向院中那株老梅,枝头正绽着数朵新蕊,雪压得枝子弯了,花却仰着脸,红得像要烧起来。

他忽忆起祖父辛赞临终前的话:梅寒而花,人困而志。

烛火爆了个灯花。

辛弃疾提笔在《贞观政要》的书页间写下:纸可伪,时不可违;心可欺,天不可罔。墨迹未干,他又添了行小字,把赵?、柳仲礼、周文通三人的行迹串成线——构陷需要密报,密报从何而来?

安抚司里,定有内鬼。

风雪越下越急。

辛弃疾推开窗,任雪花落在手背上。

他望着东南方的天空,那里是临安的方向,是范如玉此刻行船的方向。

风里传来更鼓响,三更了。

他摸了摸藏在书页里的破绽录,十二处漏洞,每一处都像淬了毒的剑——这一局,不是洗冤,是反杀。

后宅的角门还留着道细缝,雪花飘进来,落在范如玉留下的翡翠镯子上,泛着幽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