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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醉剑江湖 > 第90章 五河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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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衢州城外的雪还未全消,村祠前的老榆树上却已绽出几点新芽。

陆翁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灰布棉袍,柱着那根跟了他三十年的老榆木杖,站在青石板垒成的祭台前。

台下挤了百来号人,有挎竹篮的妇人,有光脚穿草鞋的汉子,连裹着襁褓的婴孩都被抱来了。

人人手里攥着个粗布小药包,布面被摩挲得发亮——那是范夫人托药商送来的小禾散,治好了村里半数人的寒疫。

都把药包放上来。陆翁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磨,他抬手时,袖口露出半截皴裂的手背,这不是药,是命。

最先动的是王二婶。

她怀里的小孙子上个月还烧得说胡话,喝了三碗小禾散才退了热。

此刻她踮着脚,把药包轻轻放在祭台中央的石槽里,布包触到青石板时发出轻响,像春雪落在草叶上。

小禾啊,你走得早。王二婶抹了把脸,可你留下的药,救了咱们全村。

接着是李铁匠。

他挽着袖子,胳膊上还沾着铁屑,药包却捧得比新打的犁铧还郑重:我家铁蛋喝药那天,说这药有米香。

我尝了口,真的,跟我娘熬的米汤一个味。

药包越堆越高,石槽里渐渐垒成个小丘。

陆翁的老榆木杖尖叩在青石板上,的一声,像敲在人心坎上。

都听好了!他佝偻的背突然挺得笔直,打今儿起,村里立个信柴阁他用杖尖在地上画了个圈,每户留三捆柴,官差来征粮要柴,不许给!

谁要是偷偷交了——他杖尖重重戳进土里,全村人拿扫帚扫他出门!

人群先是静了片刻,接着爆发出山响的应和。

有汉子吼:信在,心不溃!有妇人抹着泪喊:柴在,药在!连最胆小的刘老拐都举着药包跳脚:我家柴房就在村东头,谁要敢动一根,我拿粪叉跟他拼!

消息像长了翅膀。

三日后,邻县的药商挑着担子进衢州城,扁担上挂着块破布,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七县立碑,柴不充公。

又过五日,临安来的商队在驿站歇脚,茶棚里说书的拍着醒木:您猜怎么着?

如今南边七个县,村村都竖了信柴碑,碑上刻着官不夺柴,民不背信——您说奇不奇?

这奇事传到信州江畔时,正是黄昏。

辛弃疾立在青石板阶上,江风卷着他的青布衫角猎猎作响。

他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是范如玉派快马送来的,上面只写了八个字:衢州立约,七县同碑。

民心者......他望着江面上翻涌的浪涛,喉结动了动。

忽然眼前一阵恍惚,江水化作千万点星火,自南向北蜿蜒而去,像条盘在大地上的赤龙。

这是他的过目不忘金手指又动了。

从前他只能记起史书里的战例、兵书里的策论,此刻却能看见未发生的图景——无数村落的篝火连成线,火光里有人举着小禾散药包,有人扛着未交的柴捆,连守城的兵卒都把刻着《御金总论》的木简藏在甲胄里。

辛弃疾手里的纸掉进江里,他却浑然不觉。

指节抵着额角,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原来我之前错了......他转身冲进书斋,案头的笔墨还未收,狼毫笔在宣纸上扫出飞白,抗金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在亿兆之心向背!

墨迹未干,他又推开窗。

晚风裹着梅香扑进来,他忽然想起范如玉断发时说的信在,山河不沉,想起陆翁用老榆木杖画的那个圈——原来那些散在民间的药包、柴捆、刻着策论的木简,早就在织一张网,网住的不是城池,是人心。

当夜,辛弃疾在烛火下静坐。

他闭目凝神,脑中忽然浮现出五条河:最浑浊的那条翻涌着百姓的骂声、哭声、应和声;稍清些的河面上浮着铁甲,是他练过的兵、整过的军;最细的河在地下淌,是他四处筹来的粮饷、造的兵器;两岸是陡峭的山壁,是他考察过的关隘、画过的地形图;而最汹涌的那条河,正推着前四条河往同一个方向奔——

五河归心。他猛地睁开眼,烛火在瞳孔里跳了跳,通民河以聚气,疏兵渠以导势,开源财以养战,据地岸以控险,顺势流以制胜......他抓起笔在墙上画着,墨迹从连到,最后在中间重重圈了个字。

与此同时,临安城的深巷里,郑伯通的刻坊还亮着灯。

老刻工的盲眼蒙着块黑布,枯瘦的手指摸着新刻的木版,指腹被木屑刺得渗血。这版刻完,《御金总论》就能印三千册。他对帮工的小徒弟说,你记着,字要刻得深些,再深些——墨水渗进纸里,也得渗进人心。

离刻坊二里地的军营里,张都头正借着月光翻书。

他是行伍出身,认字不多,可当看到兵为渠,导之则利时,眼眶突然热得发烫。

三年前他带的百人队,有二十七个兄弟卖了甲胄换粮,如今书里写渠塞则溃,他摸着胸前的甲片,指甲抠进甲缝里:明日起,我挨个儿问弟兄们,谁愿意把这册书传给下一队。

建康戍卒的营帐里更热闹。

有个小卒把小禾散药包缝在战袍内衬,针脚歪歪扭扭:辛公的药治身子,书治心。他拍着胸口,哪天要是战死了,这药包挨着心口,也算带着辛公的策论去见阎王。

范如玉收到周子昂密报时,正在整理书信。

信纸上的字被烛火烤得发卷:太学百生伏阙上书,乞召辛公。

虞相震怒,欲治领头者罪。她捏着信纸的手顿了顿,腕上的银镯碰在案角,发出清脆的响。

取十包新制的小禾散她对站在廊下的丫鬟说,再把《总论》缩抄本拿来——用薄竹纸抄,藏在药包夹层里。

丫鬟应了声,转身去取。

范如玉望着案头的青囊,忽然想起那日在驿站车底塞青囊时,指甲缝里渗的血珠。

她摸了摸颈间,银锁已经给了老张头,可此刻心口却烧得厉害——不是疼,是烫,像有团火要从喉咙里冒出来。

送去临安。她把青囊系紧,走水路,找常给药行送货的周船主。

夜更深了。

辛弃疾立在楼头,东南方的天际忽然闪过一道雷光。

他望着那抹幽蓝的光,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挂的青囊——里面是范如玉新寄来的断发,还有半页未写完的信。

金军再动是祸?他对着风笑了笑,声音轻得像叹息,不,是天赐良机......他握紧青囊,指节发白,这一阵风,终于要把沉疴旧局,吹个底朝天了。

衢州城的更夫敲过三更时,有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摸黑进了城。

他扁担两头的竹筐里,除了针头线脑,还塞着七块白幡。

幡上的字被黑布盖着,凑近了看,能看见隐约的墨迹:信在,山河不沉。

正月十五的衢州城,怕是连灯盏都点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