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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醉剑江湖 > 第100章 三问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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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政事堂的雕花窗棂透进一线晨光,将铺着红氍毹的地面割成明暗两半。

辛弃疾站在丹墀下,袖中铁钥抵着腕骨,昨日锁上战备库时的触感还未消尽——那把铜锁叩响的瞬间,他听见自己说“这把锁终于等到了它的第一把火”,此刻倒像是应了今早的召对。

“辛卿。”孝宗扶着御案前倾,龙纹黄袍在晨风中起了褶皱,“庐州急报说金军铁鹞子破了三寨,荆江烽燧连燃。朕欲擢你为枢密院副使,参预军机。”

话音未落,右侧班列中传来锦靴碾过红氍毹的声响。

虞允文着绯色朝服站出,腰间金鱼袋在晨光里晃出冷光:“陛下明鉴。辛元嘉整顿盐政、查抄吕府固然有功,可他任两浙西路监司时擅改市舶旧例,将商税分成从三七提至四六——此等变乱祖制之举,若用在军机大事上,恐动摇国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诸臣,“北伐非儿戏,岂可委于一地方监司?臣以为,不如设‘北伐筹备司’,由中书直辖,统筹粮饷、兵符……”

“虞相这是要架空军权。”辛弃疾垂着眼,喉间滚过一句低叹。

他看见虞允文的靴尖在红氍毹上碾出个浅痕——这是对方动了真怒的征兆,从前在都堂议事时,虞允文与陈俊卿争执,靴底也这般磨过毡毯。

“辛公误会了。”虞允文忽然换了副温和神色,抚须而笑,“臣非阻贤,实是北伐需慎之又慎。若辛公能当庭答我三问,臣愿首倡其任。”他转身对孝宗拱手,“第一问:粮从何出?第二问:将由谁统?第三问:何时出师?”

萧子谅立刻从班列中跨出,朝后殿扬声:“书吏,铺纸磨墨!”两个青衫书吏捧着云纹端砚、澄心堂纸疾步进来,墨锭在砚中划出细碎的响。

满殿目光“刷”地扎在辛弃疾身上,连廊下的铜鹤香炉里,檀香灰烬都落得格外慢。

辛弃疾望着殿顶褪色的藻井,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金手指的灼热从太阳穴漫开,《美芹十论》里“屯田”“盐榷”的策论,《御金总论》中“将权专一”的谏言,还有太宗平突厥时的粮道图、高宗用岳飞时的手诏……通通化作丝线,在脑中绞成三股粗绳。

与此同时,临安辛府后堂。

范如玉跪在蒲团上,手中的香烛忽明忽暗。

她望着案头那盏青瓷灯,灯芯爆了个灯花,火星子溅在《齐民要术》上,烫出个焦痕。

心口忽然一热,像是有团火从丹田烧到喉咙,她抓起案头狼毫,墨汁未研匀便落了笔:“盐税为基,屯田为辅,商运为脉……”字迹歪歪扭扭,却越写越顺,最后几行几乎要飞离纸面。

“第一问,粮从何出?”虞允文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了殿中的寂静。

辛弃疾闭目,脑中“粮”字炸开万千星火。

他想起昨日户部值房里那三千两税银,盐霜沾在银铤上的触感;想起王阿婆送来的“小禾散”,孩子们喝药时的咳嗽声;更想起林书吏抄了三年的市舶账,吕府后园枯井里的通敌银铤——这些碎片在金手指下压缩成一句话:“以盐税充军资,以屯田养战兵,以商运活脉络。”

他睁眼,目光扫过虞允文微抿的嘴角,落在孝宗脸上:“昔太宗取漠北,非靠内库,而赖河西屯粟。今江南八州,‘信盐坊’月入可支三万石粮;再开沿江屯田,按绍兴旧例,每军屯百亩可得粟二十石——三月之内,十万石军粮可筹。”

虞允文冷笑:“空言易,行之难。辛公可有凭据?”

辛弃疾解下腰间青囊,“当”地搁在案上:“囊中是‘信盐坊’三月入账预测、沿江可垦屯田图、商船调度表。若陛下不信,臣愿立军令状:三月内筹不足十万石,甘受罢黜。”

殿中响起抽气声。

韩元吉握着狼毫的手颤了颤,墨点溅在奏本上,忙用袖口去擦;李守忠站在殿角,原本垂着的眼抬了抬,拇指在食指上轻轻叩了两下——这是他向孝宗传递“可信”的暗号。

“第二问,将由谁统?”萧子谅替虞允文补上一句,目光像把刀。

辛弃疾想起建炎年间,高宗手书“精忠岳飞”授予兵符,想起符离之败时诸将各自为战,想起自己在山东起义时,耿京军因号令不一折了多少兄弟。

他喉头一紧:“将不在多,在专。昔高宗授岳飞‘便宜行事’之权,故能连复六州。今宜设‘都统制’专领一军,不隶州县,粮饷、赏罚直听枢密院。”

虞允文的手指在腰间玉带上掐出个印子。

他原以为辛弃疾会说“调和诸将”,不想这书生竟要收归将权——若真设了都统制,主和派安插在军中的棋子怕是要全废。

“第三问……”萧子谅的声音突然发紧,“金人势大,若仓促出师,恐重蹈符离之败。何时方为良机?”

辛弃疾抬头望殿顶梁枋,仿佛看见北境的烽烟正顺着梁木爬进来。

他想起细作上月传回的密信:“金主次子与太子争位,山西、河北驻军调防频繁。”想起昨日庐州急报里“铁鹞子破三寨”——那是金军在试探,更是在暴露破绽。

“出师之机,不在敌弱,而在我固。”他的声音沉得像敲在战鼓上,“今民心已聚——百姓愿纳粮,愿送子从征;财源已通——盐税、商税、屯田,三管齐下;谍报已布——臣有细作潜伏燕云,每月传回敌骑调动图。三者俱备,便是良机。”

殿中落针可闻。

孝宗望着殿下那个青衫官员,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建王时,在紫宸殿外见过个扛着叛将首级的少年——也是这般清瘦,这般眼里有火。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准”字。

退朝时,辛弃疾走到丹墀边,袖中青囊突然一震。

他避到廊下,展开青囊里的纸卷——竟是范如玉的字迹:“盐税为基,屯田为辅,商运为脉……”与他方才在殿上的策论分毫不差。

“你道我孤身对敌?”他对着风低语,指腹抚过纸页上未干的墨痕,“不,你我共执一策,已胜半局。”

暮云漫上宫墙时,辛弃疾站在东华门外。

他望着户部方向的飞檐,袖中青囊里的纸卷被体温焐得发烫。

内官的传旨声还在耳边:“退朝后,辛大人可回寓所歇着。”但他的脚步却转向了左侧——那是户部值房的方向。

残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柄未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