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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醉剑江湖 > 第142章 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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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军帐里的烛芯爆了个花,火星子溅在辛弃疾甲叶上,烫得铁片发出细微的响。

他却似未觉,指节抵着沙盘上蔡州的木牌,指腹被硬木硌得发白——自昨夜军民血誓后,他便未合过眼,铠甲下的中衣早被冷汗浸透,却仍站得如枪杆般笔直。

帐帘被冷风掀开一角,范如玉端着青瓷羹碗的手先探进来,热气裹着药香散在寒气里:茶汤要凉了。她话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却让辛弃疾肩头微颤——这是他最熟悉的,当年在济南府学书时,她总在他熬到三更时,捧着这样一碗加了蜜枣的杏仁茶。

他转身接过碗,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前日替伤员拆箭簇时磨的。张承恩刚递了密信。范如玉替他理了理被甲带勒乱的鬓发,声音更低,临安已备下囚车,官家密旨......虚与委蛇

青瓷碗在辛弃疾掌中轻晃,热汤泼在甲缝里,烫得他喉间发苦。

他望着帐外纷扬的雪,忽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冰碴子:好一个虚与委蛇......他将碗搁在案上,指节叩着《美芹十论》残页,墨迹未干的二字被叩得发皱,官家要我虚,我便虚得彻底;要我委,我便委得入骨。

案头狼毫在残页背面扫过,八字墨痕力透纸背:迎使设宴,雪夜断绳。范如玉望着那八个字,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滁州,他替灾民开仓放粮时,也是这样蘸着冷墨写公文,笔尖落纸如刀。

她伸手覆住他手背,掌心里还留着羹碗的余温:我去备酒。

次日清晨的北风卷着雪粒,抽得人脸生疼。

辕门外十里官道上,李二牛的死士营列成两排,朱红礼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辛弃疾着绯色朝服,腰系金鱼袋,远远见着金使的黄罗伞盖,便提前三步跪了下去——他能听见身后文武官员倒抽冷气的声音,能感觉到范如玉站在右首,裙角被风掀起又落下,像在替他数着这屈辱的每一刻。

大金皇帝诏曰......金使蒲察九鼎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每念一句,辛弃疾便叩一次首。

雪水渗进他膝盖的棉袜,冷得刺骨,可他的指尖却在颤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恨。

张承恩站在侧后方,望着他微颤的指尖,忽然想起昨日深夜,这双手还在沙盘上推演战局,此刻却要捧着诏书,将尊严碾进泥里。

老内侍摸了摸靴底压着的密旨火漆,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夜宴设在中军大帐,炭火盆烧得噼啪响,却烘不暖帐中凝结的气氛。

蒲察九鼎脱了貂裘,露出绣金锦袍,踞坐在主位上啃着羊腿,油光顺着络腮胡往下淌:辛元帅若肯束身归京,我大金可退兵十年,还你襄阳......他突然凑近,酒气喷在辛弃疾脸上,如何?

这买卖划算吧?

辛弃疾端起酒盏,青瓷与银杯相碰,清响里裹着碎冰:使臣所言,字字如金。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范如玉恰好执壶上前。

她的手指擦过他手背,冰凉的,像在说药酒已下。

蒲察九鼎连饮三盏,眼尾泛红,拍着桌子大笑:南朝无骨,唯知跪迎诏书!

帐中顿时静得能听见炭火崩裂的脆响。

李二牛按在刀柄上的指节发白,戴明远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连斟酒的小校都忘了动作。

辛弃疾垂着眼,望着案上晃动的烛影——那影子像极了当年在山东,他带着五十骑闯金营时,金将的头颅滚落在地的模样。

双心推演的刺痛从眉心漫开。

他闭上眼,左目所见是汴京相府,完颜守贞拍着案几大笑,案上战报写着辛弃疾跪诏;右目所见是临安岳王庙前,太学生们举着还我河山的旗子,将金使画像投进火里,火星子烧红了半片天。

再退一步:若此刻斩使,金廷失了道义,天下百姓会举着火把来投;若忍辱受缚,营中十万儿郎的血誓便成了笑话,十年筹备的北伐,终是镜花水月。

他睁眼时,眼底的冰碴子化了,燃起火来。

三更鼓响时,蒲察九鼎的醉话正说到兴头:尔等南人,不过冢中枯骨,待我大金铁骑——话音未落,辛弃疾已拔剑出鞘。

寒光掠过烛火,映出他甲叶上未干的血渍——那是昨夜替受伤的小卒裹伤时溅的。

一声,金使的头颅滚落在雪毡上,脖颈处的血柱喷得老高,溅在还我河山的锦旗上,红得刺眼。

辛弃疾掷剑于地,剑刃插入冻土,震得烛火摇晃:此头,还尔完颜!

戴明远早备好纸笔,墨汁在砚中还冒着热气。

他抓过笔,笔尖蘸着金使的血——不,是蘸着案头的浓墨,笔走龙蛇,《讨逆檄》的第一行墨迹未干,帐外已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李二牛带着死士撞开帐门,甲叶相撞的清响里,能听见十万大军的呐喊,像闷在地下的雷声,就要破土而出。

帐外的雪下得更急了,风卷着雪粒拍打帐布,仿佛天地都在嘶吼。

辛弃疾踩着满地狼藉走到帐口,望着营外火把连成的长龙——那是昨夜血誓的百姓,此刻举着火把站在风雪里,像要把天都烧亮。

戴明远的笔还在飞动,檄文的最后几个字即将落定。

风雪中传来更清晰的脚步声,是三军列阵的声音,是民心沸腾的声音。

辛弃疾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忽然想起昨夜血誓时,小禾禾插在石台前的玉簪。

此刻,那支玉簪该还沾着雪吧?

等檄文传开,等大军北进,他定要替这孩子,把簪子插回她娘的坟头。

元帅!戴明远捧着写好的檄文奔来,墨迹未干,却已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檄文成了!

辛弃疾接过檄文,指尖触到纸背的温度——那是戴明远握笔时留下的,像一团火。

他望着营外翻涌的人群,望着天际将明未明的曙光,忽然笑了。

这一笑,十年的忍辱,十年的筹谋,十年的血与火,都化在这笑里。

备马。他将檄文卷进袖中,待天一亮,让天下人都听听,这篇檄文。

帐外,第一声鸡鸣穿透风雪,像一把刀,劈开了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