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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醉剑江湖 > 第37章 风过不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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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安抚司的后堂垂着青布帘,日头斜过廊角时,帘上投下斑驳竹影。

辛弃疾执朱笔在名册上圈点,案头堆着半尺高的纸卷,最上面一张写着王大用三个大字,墨迹未干处还泛着潮气。

大人,这鄱阳渔户的水战名录,小的又核了三遍。王大用躬着背立在案前,粗布短褐洗得发白,肩头却挺得笔直——他原是鄱阳湖渔霸手下的苦工,上月辛弃疾查抄渔霸私囤军粮,当场撕了他的卖身契。

此刻他粗糙的指节抵着名册,临川那拨猎户,说是能驯二十匹快马,小的已派儿子去验过,马厩里确实有几匹青骓。

辛弃疾抬眼,见他鬓角沾着草屑,想来是刚从乡野赶回来。你儿子叫什么?他忽然问。

犬子王铁柱,十四岁,跟着小的学认路。王大用耳尖泛红,前儿您说要记清每个义勇的家口,小的就......

辛弃疾朱笔一点,在王大用名下添了子铁柱,善记道途。

笔锋微顿,又补了句可充斥候。

他推了推名册,明日带铁柱来,我教他认地图。

王大用喉头动了动,忽然弯腰拜下,额头几乎触到青砖:大人待草民,比亲爹......

起来。辛弃疾伸手虚扶,目光扫过窗外。

忽听得院外马蹄声疾,夹着秦猛的喊喝:让开!

临安来的急报!

王大用刚直起身子,便见个穿皂衣的驿卒掀帘而入,腰间铜铃叮当作响。

他捧着个朱漆木匣,匣上盖着枢密院的火漆印,双手抖得厉害:江西安抚使辛大人,临安急报。

辛弃疾接过木匣,指尖触到匣身还带着驿路的寒气。

他解了火漆,抽出密报扫过两行,忽然低笑一声。

那笑声极轻,却让王大用后颈发紧——他跟了辛弃疾半月,从未听过这般带着锋刃的笑。

你且下去。辛弃疾将密报往案上一按,抬眼时眸色沉得像鄱阳湖水,明日卯时三刻,带铁柱来签军籍。

王大用应了,退到门口时又回头望了一眼。

就见辛大人拇指抵着密报上的某个名字,指节泛白,案头那盏青铜灯的光映在他脸上,半边明,半边暗。

门阖上的刹那,范如玉掀帘进来。

她手里端着青瓷茶盏,茶烟袅袅裹着茉莉香:是章家的动静?

章文亮在私邸夜会了荆湖南路、两浙东路的转运使。辛弃疾将密报推给她,指尖划过新政不可轻仿,恐启民变之端几个字,胡元敬归朝后像哑了嗓子,原是躲在章家幕后。

范如玉低头看密报,茶盏搁在案上,釉面映出她微抿的唇。前日我让绿芜去码头,见有三艘临安来的商船卸了春茶。她指尖轻点茶盏边沿,商队押货的说是给太学送的贡茶,可茶箱上的封条......

是章家的私印。辛弃疾接口,目光陡然亮起来。

他起身走到书橱前,抽出一本《茶政实录》,书页间飘出张纸条——那是绿芜昨夜塞进来的,记着近月进出江西的商队名录。章文亮不攻我新政利弊,反说不可轻仿,是怕星火燎原。他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纸卷簌簌作响,他惧的不是民变,是民心。

范如玉抬眼望他,见他眉峰舒展,倒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你昨日翻了整夜的旧奏疏。她轻声道,我瞧着那些折子,都是绍兴年间各州报的减赋、清吏、民议策。

不错。辛弃疾从袖中摸出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时间、奏疏标题和批语。

他展开给范如玉看:这三十七道折子,批语都是事体重大,宜缓议,笔迹出自同一人。他指尖点在章文亮三个字上,再看他讲学的语录——变法者,国之大忌民不可使知权他突然笑出声,原来不是偶然,是系统性的压制。

范如玉接过那张纸,见墨迹深浅不一,显是连夜誊抄的。此人之害,不在贪墨。她轻声念出辛弃疾写在纸尾的批注,在锢民智、塞言路。

所以要把这些呈给陛下?

辛弃疾摇头,转身从书橱最上层取下个檀木匣,呈上去不过是笔墨官司。

章文亮最擅拿压人,我若跟他辩利弊,便落了下乘。他打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封未发的信,你且替我修书十二州旧友,只传一句话:新政非我创,乃百姓要。

范如玉忽然明白过来。

她望着案头那叠茶税奏报,又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后堂外聚了七八个穿短打的汉子,正踮脚往门里张望,见她看来,慌忙低头搓手。是来投军的义勇?她问。

崔十七带他们在门口等了半日。辛弃疾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凉风吹得他鬓发乱飞,我让老崔组织茶农联名,上书都察院,题是愿为他州乡亲代求茶法

范如玉忽然笑了。

她想起前日在市集,有个卖茶的老丈攥着她的袖子说:辛大人的茶法,让咱们多赚了半斗米。又有个妇人举着刚会走的娃娃:等这小的长大,定要跟辛大人去杀金狗。原来这些声音,他都听见了。

你这是要......

借万民之口,烧一把人心的野火。辛弃疾转身时,眼里有火光跳动,章文亮惧变,我便让变势如燎原。

他拿压我,我便让百姓来说——这秩序,该是护民的秩序。

数日后的早朝,建康府转运使的奏疏像颗炸雷。

章文亮捏着那道愿效江西茶法的折子,指节泛青:辛某之政,特因山民积怨深重,权宜而行,岂可为常法?他抬眼望御座,见孝宗正摩挲着茶盏,目光游移。

同一时刻的江州,辛弃疾立在安抚司的望楼顶上。

他望着官道上蜿蜒的人群——那是崔十七带的茶农,每人手里都举着联名信,信上按满了红指印。

风卷着他们的声音飘上来:求都察院准我等代他州乡亲请茶法!

大人,临安来报。秦猛喘着气跑上楼,陛下命政事堂再议建康奏疏。

辛弃疾望着那片红指印的海洋,忽然想起前日在梅林,范如玉说该磨刀了。

此刻他摸出腰间祖父遗剑,剑鞘上还我河山四字被摩挲得发亮。去把绿芜叫来。他说,把那三十七道奏疏的副本,夹进《茶政实录》第三卷。

是夜,安抚司后堂的烛火又亮到三更。

辛弃疾在《御金三策》新页上添注:章文亮惧变,实惧民醒。

我今不争一策之行,而争万民之口。

口口相传,则道义在我,刀笔不能灭。

忽闻窗外驿铃作响,秦猛的声音隔着窗纸传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