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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醉剑江湖 > 第163章 嚼革饮血不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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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城头的残雪化了一半,露出底下暗红的痕迹,像是被血浸透的旧棉絮。

辛弃疾踩着未消的薄冰登上女墙,甲叶与砖石相碰,发出细碎的脆响。

他扶着垛口极目远眺,江风卷着寒气灌进领口,却不及眼底那片黑潮灼人——五万金军的帐篷从东南铺到西北,像团永远散不开的阴云,连营十里的篝火在暮色里明明灭灭,映得完颜突合的狼头旗上那枚首级泛着青灰。

蒲察九鼎!城下传来震耳的嘶吼。

完颜突合骑在黑鬃马上,双斧交叉架在鞍前,狼头纹从左颊贯到脖颈,前日还说要与某比斧法,如今倒成了悬旗的灯穗!他仰头盯着城头,嘴角咧到耳根,辛帅若降,某保你全须全尾回临安;若不降——他挥起一斧劈向脚边老卒,鲜血溅在雪地上开出红梅,三日后,汉阳城的雪,便要染成这般颜色!

城上守军攥紧了长戈,指节发白。

李铁头的铠甲蹭着城墙,一声,惊得垛口积雪簌簌落下。

他突然单膝跪地,膝盖压碎了块薄冰:大帅,末将愿率死士夜袭金军火药营!他喉结滚动,前日探得,他们的火药囤在东南林子里,只留三百人看守。

若能烧了那堆火引子,金军连炮都打不响!

你要赎罪?辛弃疾低头看他,目光像刀刮过李铁头铠甲上的凹痕——那是上月他擅自劫粮,被流矢射穿的。

李铁头脖颈青筋暴起:末将贪功误事,折了二十个兄弟。

若能烧了火药营,就算死在火里,也算...也算给兄弟们赔了命。

风卷着狼头旗哗啦啦响。

辛弃疾闭了眼。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可那鼓声忽然远了,远了,像是穿过层层云雾,落进深潭。

那些滚烫的悲愤、对金人的恨、对百姓的疚,竟像被抽走了线头的乱麻,一缕缕散了。

他看见脑海里亮起星图,汉阳城是中心,金军大营是绕着它转的黑星,火药营是颗将熄的火星,范如玉突围的路径是条细弱的银线——

执念剥离。

他忽然想起祖父教他读《庄子》时说过的,原来不是要斩断七情,是要让七情化作风,托着理智飞得更高。

睁眼时,李铁头还在跪着,睫毛上凝着霜花。

辛弃疾伸手虚扶:你不是恕罪。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是为正道开路。李铁头猛地抬头,眼眶红得要滴血,却见主帅指了指城下:去挑二十个愿死的,每人带三罐火油。

岩生那小子最能爬树,让他背最重的那坛。

一更天,帅帐里的牛油灯结了灯花。

范如玉掀帘进来时,正见辛弃疾在案上写字,墨迹未干就被卷进竹筒。

她扫了眼信尾江陵刘使君的落款,便知是向荆湖北路安抚使求援的密信。

炉子里的炭噼啪炸响,她伸手拨了拨,火星溅在粗布裙上,烧出个小窟窿。

我去。她开口时,辛弃疾的笔顿了顿。

他没问你如何出城,没问雪夜路滑,只盯着她沾了灶灰的脸——那是她特意抹的,好混作逃荒的村妇。

范如玉解开发髻,乌发垂下来,她随手绾了个歪歪扭扭的髻,插了根枯枝:竹篓藏信,我扮作采草药的。

辛弃疾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有常年握剑的茧,她的手有昨日分粮时被陶碗划的小口子,两人掌心相贴,像是两块碎玉拼在一起。若我死在道上...范如玉声音轻得像叹息,莫念我名。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拽住袖口。

辛弃疾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只松开手。

帐外的雪下得急了,范如玉的身影刚没进夜色,他突然扶住桌案——脑海里炸开幅画面:雪谷深丈许,一匹黑马前蹄陷进冰窟,马上女子摔下来,左足扭得变了形,竹篓裂开条缝,半卷密信露在外面,沾了血。

秦猛!他冲出帐外,甲叶撞得门框哐当响,带十骑,循西北雪谷追!

不管她认不认,把人给我抢回来!秦猛还没应,他又补了句:马背上裹床棉被,带伤药!

三更,李铁头带着死士摸出北门。

二十个人裹着黑布,像二十条贴地的影子。

岩生背着最大的火油罐,绳子勒得肩膀发红,他凑到李铁头耳边:校尉,若我烧起来,您别回头。李铁头拍了拍他后背,那油罐沉得像块铁。

金军火药营的篝火在林子里明明灭灭。

岩生第一个摸到栅栏边,他解下油罐往柴堆上一倒,火折子窜起蓝焰。

火油遇火就炸,第一声爆响惊得守营金兵摔了酒碗。

李铁头挥刀砍翻两个冲过来的,回头看时,岩生正往第二堆火药跑,他背后的布衫已经烧着了,像团移动的火球。

我名岩生,河南尉氏人!岩生的声音混着噼啪的火势,战死汉阳——请记我名!

火光冲天时,完颜突合的双斧砍断了传令官的脖子:废物!

连火药营都守不住!他带着亲卫要冲过去,却被城上射下的乱箭逼得退回马下。

李铁头带着死士往回跑,背后的火照亮了雪地,他看见岩生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融进火海,像粒火星落进银河。

城上百姓挤在垛口,有老妇抹着泪喊:岩生!

岩生!小禾禾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谯楼,她扯着嗓子唱:辛公不走,铁心守楼;一革一汤,同生同仇!孩子们跟着唱,声音像小铃铛撞在一起,撞得守军眼里发烫。

有个新兵啃着草根笑:元帅嚼皮,我啃草根,胜过御宴!

天快亮时,粮库里最后一匹战马被宰了。

辛弃疾执勺分汤,马鞍皮煮得软塌塌的,他捞起块嚼了嚼,嘴角裂开血口子,却笑着说:这皮嚼着韧,像咱们的骨头;汤里有股甜,像回了山东老家。百姓挤在粮库外,有个老丈颤巍巍捧来半袋霉米:给伤兵熬粥吧,我家那小孙女儿,说要学小禾禾唱歌。

雪停了。

辛弃疾再次登上城头,风卷着残旗猎猎作响。

他望着东南方向,心镜突然一震——那幅范如玉坠马的画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马蹄声,像闷在地下的雷,从江陵方向滚过来。

可哨骑的急报也到了:金军移营东南!

看似避火患,实则把包围圈缩得更紧了!

他盯着完颜突合的帅旗,狼头纹在晨雾里忽隐忽现。

执念剥离的状态又涌上来,战局在他脑中倒转,像条结冰的河突然融化——他要诱我出击...辛弃疾指尖叩着垛口,好个以静制动。

西北雪谷里,范如玉的马突然前蹄一滑。

她摔进雪堆时,听见左踝的一声,钻心的疼。

竹篓撞在石头上裂开条缝,半卷密信露了出来,沾了雪地上的血——那是她摔下来时,额头磕破流的。

她想把信塞回去,可手冻得不听使唤,只能扯了块衣襟盖住。

远处传来马蹄声。

她眯起眼,雪光刺得人睁不开,只看见十骑黑影从雾里钻出来,为首的骑士举着面小旗,旗上的字被风吹得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