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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醉剑江湖 > 第167章 名字比刀更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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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安府外的官道结着薄冰,李铁头的皮靴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他身后五个亲兵早已支起木案,案上《忠魂志》的绢面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名字——那是去年战死的三百七十二名汉阳守军,每个名字旁都画着朵极小的梅花,是小禾禾用胭脂点的。

半块火油罐搁在志书旁,罐身还沾着焦黑的木灰,那是前日金军攻城时,守城老兵最后掷出的火器。

老哥哥,您这是?亲兵小伍的声音带着惊惶。

李铁头抬头,见个戴斗笠的老农正往案前凑,粗布褂子下鼓囊囊的,他伸手一摸,触到硬邦邦的粮袋。

老农摘下斗笠,白发在风里乱颤:我儿张狗剩,三年前死在金人手里,连个坟头都没......他抖着双手解开粮袋,糙米哗啦啦落在案上,这一斗米,给守汉阳的兵。

李铁头膝盖一弯,地跪在雪地里。

他想起昨夜辛弃疾拍着他肩膀说的话:铁头,你不是去收粮,是去收人心。此刻糙米的冷香钻进鼻腔,他喉结滚动两下,抓起狼毫在《义民录》上重重写下:张老三,德安张家湾人,捐米一斗。墨迹未干,他便扯过一张黄纸,蘸了朱砂将名字誊抄上去,小伍,贴城门去!

黄纸贴在残旧的城墙上,像朵醒目的红云。

有挑着菜担的妇人踮脚看了,突然把竹篮往地上一放:我家那口子,前年在黄州被马踏了......她从篮底摸出个布包,这是攒了半年的腌菜,给兵爷们就着干粮吃。

王二嫂,德安王家村人,捐腌菜三斤!李铁头的声音越来越亮,他看见有穿开裆裤的小娃攥着把野菜跑过来,鼻涕冻成冰碴:阿爹说,菜叶子也能填肚子......他蹲下身,把孩子的手包进自己掌心,小柱子,德安西头巷人,捐野菜半篮。

日头爬到中天时,木案前的队伍已经排到了一里开外。

李铁头的手指冻得发僵,却越写越快——有卖豆腐的、打渔的、补锅的,甚至还有个瞎眼的老丈被孙子搀着,摸出个红布包:这是我家传的银锁,换两石米......

此时江州的快马正踏碎晨霜。

范如玉立在刺史府的廊下,看着阿言接过新印的《义民录》副本,青衫下摆被风卷起:沿江北七县巡行,每到一处,先找归正遗属。她指尖划过案上的帛书,那是汉阳送来的急报,记得告诉百姓,只要报上名来,战死的有抚恤,活着的有田契。

阿言翻身上马时,晨光正落在他腰间的铜鱼符上。

三日后到随州,他在官道上被个穿素衣的妇人拦住,怀里抱着个陶瓮:我夫陈四,绍兴三十一年战死采石矶......她掀开瓮盖,露出半瓮灰白的骨殖,听说辛元帅记名抚孤,我带他来认个名。

阿言跪在青石板上接过陶瓮,骨殖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取出《义民录》新册,一笔一画写:陈四,随州人,妻杨氏,子陈石头(三岁)。写完又解下自己的月白帛巾,裹住陶瓮:这帛赐你,再去请地方官立块碑,就刻义民陈四之位

消息像长了翅膀。

沿途的归正遗属有的背着骨坛,有的牵着半大的娃,有的怀里还揣着亡夫的旧鞋旧帕。

阿言在安陆县见过个汉子,背着父亲的棺木走了七百里:我爹咽气前说,要埋在能听见义民录的地方。在枣阳镇,有个小媳妇抱着刚满月的娃,眼泪滴在襁褓上:他爹没等到孩子出生......

而千里外的金营里,兽皮帐被北风撕得猎猎作响。

完颜突合的双斧劈在火盆上,火星溅到羊皮地图上,烧出个焦黑的洞:一纸名录,竟胜十万兵?!

将军......亲卫缩着脖子,昨夜又有三个卒子说梦话,喊还我名他从怀里摸出个纸团,展开是《忠魂志》的抄本,这是从三牛儿身上搜的,他说他娘在南边,要是知道他战死,能得抚恤......

完颜突合的狼头纹跟着嘴角抽搐,他挥斧砍断亲卫的手腕:搜营!

焚书!血珠溅在羊皮地图上,像极了汉阳城头的字。

可当夜,三个士卒裹着宋军的号衣南逃,留下的帛书被冻在雪地里:我非叛金,是归名。

汉阳城头的小禾禾却不知这些。

她踩着半截断砖,教二十来个孩童唱新童谣:名字不是纸一张,能挡刀枪能断肠。

辛公记你你不亡,铁头将军也还乡。童声撞碎云块,飘进金营时,恰好有个百夫长攥着半块火油罐发怔——那是他前日攻城时捡的,罐底隐约能看见汉阳军三个字。

我叫完颜阿鲁!百夫长突然把刀扔在地上,刀鞘砸在冰面上发出脆响,河南陈留人!

我不要做无名鬼!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娘还在陈留,她要是知道我......

帐外的火把被风吹得明灭不定。

完颜突合的斧刃抵住阿鲁的咽喉时,听见他轻声说:求将军,叫我名字......血花溅在帅旗上,二字被染得通红。

可三日后,五十个金兵跪成一片,最前面的卒子举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求录名归宋。

同一时刻,辛弃疾正伏在案前。

《义民录》新册摊开在烛火下,李铁头宣讲德安,百姓捐粮三百石那页被翻得卷了边。

他闭目凝神,心镜里突然浮现出江北的村落——老妇在磨房推石磨,米浆顺着石槽流进瓦罐;少年们用草绳捆粮袋,额角的汗在月光下闪着光;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跪在香案前,手里攥着块木牌,牌上写着子王铁柱,战死归德府。

民心所向,非兵可夺;民心所系,非血可灭。辛弃疾提笔在奏疏上写下这行字,窗外的春雷正滚过汉阳城。

他望着案头的《忠魂志》和《义民录》,忽然笑了——完颜突合的斧刃能斩人,却斩不断刻在百姓心里的名字;他的血能染红雪地,却染不红那一页页写满姓名的黄纸。

风卷着残雪扑进窗来,吹得奏疏翻页。

辛弃疾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童谣声,那是小禾禾的声音,混着孩子们的童稚:金斧砍城城不倒,宋人守心心不摇......他低头,在奏疏末尾重重落下笔:请立义民祠于汉阳,使忠魂有名,义民有祀。

而汉阳城中的茶棚里,老周已摸出了那块裂了缝的檀木拍板。

他望着案头刚收到的《义民录》抄本,用袖子擦了擦板上的茶渍,清了清嗓子。

窗外的雪光里,几个孩童跑过,手里举着写满名字的黄纸,像举着一面面小旗。

老周的手指在拍板上敲了两下,准备唱那新编的段子——

一册《义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