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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醉剑江湖 > 第181章 野艾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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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上襄阳城头时,辛弃疾仍立在江边。

归正灯的火光映得他眉眼发亮,范如玉别在他披风上的野艾被江风掀起,草叶扫过他下颌,带着几分痒意——像极了幼时在山东老家,阿姊折了野艾编草环,非要给他戴在头上的模样。

大帅,城门守卒来报,东市粥棚的米快见底了。亲兵小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辛弃疾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野艾的苦香裹着粥棚飘来的米香撞进鼻腔。

他望着城门口攒动的人影,有白发翁扶着独轮车,车上堆着旧被褥;有妇人背着襁褓,襁褓里的婴孩正抓着半块菱角啃得满脸米浆。

方才那个举野艾的小女孩又挤到最前头,手里多了个粗陶碗,仰头对粥棚里的伙夫喊:阿叔,给我阿母多盛两勺,她昨夜咳得厉害。

开府库。辛弃疾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青铜编钟上,余韵震得小吴耳鼓发颤,把去年从荆南调运的三万石赈粮,先拨五千石去东市。

再着人去西市医帐,问问孙医正缺什么药材——若有金疮药不够,便把我帅府里存的那两箱云南白药也送过去。

小吴应了声,刚要跑,又被范如玉叫住。

她手里攥着本青布封面的名册,发间沾着几根野艾碎叶:且慢,粥棚分粮时,让伙夫多问一句,可有人要寻亲?

寻亲台的木牌不够了,我让张大脚的义兵去砍些柳枝来。

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喊。

王阿婆跌跌撞撞扑到粥棚前,手里举着半块发黑的饼:这是我那参军的儿子临走前塞给我的,说等打回汴梁,要拿这饼换碗羊肉汤......她布满皱纹的脸埋进粥桶沿,浑浊的泪水滴进米浆里,如今汤没喝着,人倒没了......

范如玉放下名册,蹲身搂住老人颤抖的肩膀。

她摸到王阿婆后背的补丁磨得发亮,针脚歪歪扭扭,像是自己缝的。阿婆,她轻声说,您儿子若在天有灵,定盼着您好好活着。

您看——她指向城外空地,那里已立起上百块木牌,每块都插着束野艾,每束野艾代表一个归乡的人,等木牌成林那天,您儿子的魂儿,就能顺着草叶尖儿找回家了。

王阿婆抬起头,泪水冲开脸上的灰,露出半枚褪色的银簪。

那是范如玉方才替她别上的,原是自己陪嫁里最普通的一支。女娘......老人枯瘦的手抚过木牌上的野艾,这哪是草啊,分明是引魂幡。

范如玉喉头一哽,却在抬头时露出笑:阿婆说得对,这祠不祭鬼神,只祭人心。她转身对身后的小丫鬟道:去取三炷香来。

香灰飘起时,辛弃疾已穿过人群进了城。

府衙前的青石板被踩得发亮,台阶下跪着个穿皂色短打的老者,怀里抱个布包,见他过来便重重叩首:小人徐文昭,原是襄阳府户曹参军,金狗占城后装聋作哑......布包打开,露出两卷残旧的纸册,这是户籍底本和粮册,虽缺了荆门三乡的,但......

老丈请起。辛弃疾弯腰去扶,触到对方手背的老茧比军甲还厚,您献的不是纸,是民心。

徐文昭被搀起时,眼角的泪砸在粮册上,晕开个深色的圆:金人三年征粮七成,百姓挖草根、剥树皮......若不减赋,就算您把城抢回来,人心还是要散。

辛弃疾的手指在粮册上顿住。

他想起方才在城门口,有个少年裤脚沾着草屑,蹲在墙根啃野葱,见他看来,竟把葱叶藏到背后,红着脸说:这比榆树皮甜。

取火盆来。他突然开口。

左右面面相觑,范如玉捧着新写的政令赶来,闻言也愣了:稼轩?

旧税契。辛弃疾指了指徐文昭怀里的粮册,烧了。

火盆抬来的瞬间,徐文昭颤抖着捧出半箱发黑的契纸。

第一页被投入火中时,人群里传来抽气声——那是金人的铁租令,每道朱印都浸着百姓的血。

火焰舔着纸页,辛弃疾望着跳跃的火光,想起祖父辛赞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我儿若见王师,定要告诉他们,中原百姓的脊梁,压不弯。

荆湖七州,三年免役,税取三成。他转身对范如玉道,声音盖过噼啪的烧纸声,三成税赋,专抚孤老,专养幼童。

范如玉执笔的手稳如磐石,墨汁在纸上游走如飞。

待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抬头望他,眼波里映着火光:我这就让人刻碑,立在归心祠前。

深夜,观星台的铜铃被风撞得乱响。

陆子昭的道袍灌满江风,他仰头望着天,手中的浑天仪突然发出轻响——星区的二十八颗星子,竟连成了条银带,直贯南斗。

星示!

星示!他踉跄着冲下观星台,木屐踩过青石板的声音惊醒了守夜的卫兵,民心所向,不止襄阳!

荆门、随州、郢州......都动了!

帅府的烛火被他撞得摇晃,辛弃疾正在看张大脚交来的归乡军名册。

听见响动,他闭目凝神,金手指心音共鸣如潮水漫过识海——那幅星火图上,荆门的星点由暗转明,随州的星子忽远忽近,最亮的竟是郢州,一点赤光灼灼,直往南斗方向窜。

南朝有信,吾愿举城归。

模糊的人声在脑中炸开。

辛弃疾猛地睁眼,眼底的光几乎要刺破夜幕:张大脚!

末将在!正在廊下打盹的义军首领一个激灵,噌地站起,腰间的酒葫芦晃出几滴酒,大帅有令?

选一百个精干的,带《归籍册》副本、野艾、免赋令。辛弃疾抓起案上的野艾,草叶擦过手背,分赴荆门、随州、郢州边境村落。

别的不做,只立棚施粥,喊一句话——

襄阳人,回家了!范如玉接口道。

她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个布包,再给每人塞五束野艾,风大时撒两把,草籽落在哪里,人心就长在哪里。

张大脚接过布包,指腹蹭过野艾的毛刺:得嘞!

末将这就挑人,明儿个天不亮就出发!

三日后的清晨,郢州东乡的田埂上,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蹲在溪边洗衣。

忽然有片草叶飘到她脚边,叶背带着层细密的白绒毛,像谁细心擦过似的。

阿姊看!她捡起野艾,举到头顶,这草会飞!

风又起时,野艾从她指缝滑走,打着旋儿往北边去了。

小丫头追着跑了两步,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喊声——

襄阳人,回家了——

尾音被风吹散,却像颗种子,落进了她扎着红头绳的辫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