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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醉剑江湖 > 第191章 茶冷火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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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别院的青石板上还凝着晨露,院公刚推开帅府朱漆大门,门轴便发出一声清响。

辛弃疾站在台阶上,褪色官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乌鞘剑——那剑鞘上的夜露已被晨光蒸成细雾,在他身周漫成半透明的纱。

去取《忠魂录》。他对身后随侍的亲卫说,声音里带着沉了七日的分量。

亲卫应了一声,转身往书斋跑,靴底碾过满地竹影。

范如玉捧着朱笔从偏房出来,鬓角沾着几星香灰,她将笔递到辛弃疾掌心时,指尖微微发颤:昨日整理旧档,忠勇八营又补到七百三十六名。

辛弃疾接过笔,墨香混着香火味涌进鼻端。

归心祠的飞檐下,新刻的石碑正泛着青冷的光——那是他命石匠连夜凿好的,碑身还留着凿子的痕迹。

他望着碑前摆的三盏清酒,忽然想起七日前寒潭里破碎的幻影:宰相印压得他胸口发闷时,这些名字正从潭底浮上来,像无数双沾血的手,托住了他下坠的魂魄。

他将朱笔递给范如玉,自己退后半步。

范如玉跪坐在蒲团上,笔尖悬在碑面忠勇八营四字下,第一笔落下时,香炉里的香灰突然簌簌往下掉。王铁牛,建炎三年入伍,隆兴二年战死宿州。她念得很慢,每念一个名字,便朝碑前拜三拜,今日刻名,非为记功,乃为还债——还你护我山河的债。

晨雾里传来马蹄声,是张承恩要启程回临安了。

那太监站在院门口,望着碑前跪着的两人,袖中密报被掌心的汗浸得发皱。

前日他躲在竹林里,看辛弃疾伏地痛哭,看断剑劈碎青石板,看寒潭倒影里的幻影碎成星子——那时他便知,密报上辛弃疾有反心的字,无论如何都写不下去。

此刻他摸了摸怀里的落叶,叶上君疑我,我亦疑己,唯民不疑的炭字已淡了些,却像刀刻在他心口。

中使。辛弃疾突然出声。

张承恩吓了一跳,转身见辛弃疾正朝他走来,乌鞘剑在腰间轻撞石碑,劳烦回禀陛下,帅府的门开了,可这门不是开给权臣的。他指了指归心祠前的新碑,是开给这些名字的。

张承恩喉结动了动,忽然跪下去。

他的膝盖砸在青石板上,惊得竹林里的鸟扑棱棱乱飞:臣必如实回奏。说罢起身,拂了拂衣袍上的土,头也不回地跨上了马。

马蹄声渐远时,范如玉刚刻完第三百个名字,她抬头望了望天际的雁阵,轻声道:他这一去,怕是要掀动临安的天。

掀动临安的天的,不止张承恩。

寒潭别院外的老槐树下,林子敬已经跪了三日。

他的膝盖陷在泥里,额头沾着草屑,怀里还揣着那盏凉透的茶——这是昨日范夫人差人送来的,附言茶冷则去,茶热则留。

可他捧着茶盏,既不喝也不扔,只盯着院门口那对石狮子。

守门的老兵蹲在他旁边,递过一个炊饼:小爷,您这是何苦?

辛帅日理万机,哪能见得没个求见的?

老伯可知《美芹十论》?林子敬接过炊饼,却没吃,里面写恢复之事,为祖宗,为社稷,为生民,字字是血。

天下人说辛公欲反,可我读这十论,只读出——他突然哽咽,读出一个人,想替天下人把该说的话,该流的血,都担了。

老兵没说话,摸出旱烟袋点上。

烟圈飘到院墙上时,二楼的雕花窗一声开了。

辛弃疾扶着窗棂往下看,见那年轻人的后背被晒得发红,却还直挺挺跪着,像根断不了的竹。

他想起二十年前在济南城墙,自己也是这样挺直了脊梁,对范如玉说要刻死难将士的名字。

去把他叫上来。他对身后的书童说。

书童应了,跑下楼时差点撞翻范如玉的香案。

林子敬被扶起来时,腿已经麻得站不住,他扶着老槐树踉跄两步,抬头正看见辛弃疾倚在栏杆上,官袍下摆垂下来,像片落进人间的云。

太学生求见,所为何事?辛弃疾问。

林子敬突然跪下去,这次是跪得端端正正:求辛公教我,何为士之骨?

辛弃疾沉默片刻,转身从书案上取了本册子。

那册子封皮是褪色的青绢,上面归正录三字是范如玉的小楷。

他将册子递下去时,晨风吹开一页,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归正人非异类,乃流落的自家兄弟。

持此去临安。他说,见着说书的,就念江南记名,守家待归;见着读书的,就说天下士人,当为真话立骨

林子敬接过册子,手指在封皮上摩挲了又摩挲。

他抬头时,眼里有星子在闪:学生定不负所托。

临安的天,到底还是被掀动了。

张承恩进东华门时,日头正毒。

他踩着金砖往垂拱殿走,靴底叩出清脆的响,像敲在自己心尖上。

孝宗正伏在案前批折子,见他进来,笔一扔:辛某如何?

张承恩跪下去,额头几乎碰着地面:臣见一忠魂,非见一权臣。

殿里静得能听见漏壶滴水的声。

孝宗盯着他看了半刻,突然抓起案头一卷密令——那是前日刚下的着江西安抚使暗中监视辛弃疾的手诏。

黄绢在他手里皱成一团,他盯着张承恩的眼睛:彼真无怨乎?

张承恩想起寒潭边那夜,辛弃疾舞剑时碎在青石板上的泪。

他叩首道:怨在心,忠在骨。

若无怨,非人;若无忠,非臣。

孝宗的手松了。

密令地掉进炭盆,火舌卷着黄绢往上蹿,把二字烧得只剩半撇。

张承恩退下时,听见孝宗对着御案上的北伐图叹气:朕非不欲复土,惧天下再乱。

这声叹气,飘到鄱阳湖畔时,已变成了太学生的琅琅书声。

夜渐深时,辛弃疾坐在书房里,案头摆着范如玉新抄的《忠魂录》。

烛火跳了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面晃动的旗。

他闭了闭眼,心镜双生的金手指自动运转——眼前浮现孝宗灯下抚图的模样,浮现杨破虏在演武场舞刀时的低语我随辛公,为赎昔日之暴,最后定格在寒潭别院外那片老槐树下。

咚咚咚——

院外突然响起鼓声。

辛弃疾推开窗,见林子敬带着十名太学生跪在月光里,每人手里都捧着本《美芹十论》。

他们的声音混着风声飘上来:臣闻恢复之事,为祖宗,为社稷,为生民......

星光突然落进院子里,像撒了把碎银。

辛弃疾摸了摸腰间的剑,剑鞘上还留着寒潭的凉意。

他望着归心祠前的新碑,轻声道:火未灭,风将至。

话音刚落,院外的鄱阳湖面传来桨声。

老吴的扁舟正从雾里钻出来,船头挂的渔灯忽明忽暗,照见船头上立着个人影——是个裹着青布衫的老者,正望着寒潭别院的飞檐,手里提着个布包,不知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