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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醉剑江湖 > 第197章 影动千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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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竹院的晨雾还未散尽,辛弃疾闭目倚着竹榻,眉峰微蹙。

他能听见自己血脉在耳中轰鸣,像战鼓擂动前的闷响——这是将启的征兆。

昨夜煮茶时翻涌的星子还在眼底发烫,此刻却被另一种更沉的热意取代:庐州,那座卡在淮西咽喉的坚城,正顺着心脉往他脑子里钻。

铮——

指节无意识叩在案上,震得茶盏轻晃。

心镜里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青灰军帐中,王五正攥着本《归正录》,烛火在他布满老茧的指缝间摇晃。

泛黄的纸页翻到某一页,王五,原忠勇六营卒,死于黄陂几个墨字刺得他瞳孔骤缩。

守将的手开始抖,羊皮靴底碾过满地碎茶末,一声踩断半支狼毫。

灯从江南来,照我旧门台——

帐外忽有童声童谣飘进来,尾音被北风扯得支离破碎。

王五猛然掀翻案几,铜烛台砸在地上迸出火星:烧!

把这些妖言全烧了!亲兵缩着脖子去抢《归正录》,却在转身时偷偷将一册塞进铠甲内衬,甲叶相撞的轻响混在嘈杂里,像极了归正人藏在袖中的乡音。

城未围,心已降。

辛弃疾突然睁眼,喉间泛起腥甜。

范如玉早备好了帕子,见他唇角渗出血丝,指尖微颤着去按他腕间的太渊穴:又强撑着推演?他却笑了,指节扣住她手背:此战不在阵前,在人心深处。晨雾漫过竹窗,映得他眼底亮如寒潭碎月,你看,他们藏起《归正录》的样子,多像当年我藏着祖父的抗金密信。

范如玉抚了抚鬓边银簪,想起晨起时遣婢女去寒潭周边寻访的事。

此刻竹帘一掀,婢女捧着个粗陶酒坛进来,坛口沾着水草:夫人,西滩的老渔夫吴翁说,这坛酒是他当年与辛公在燕云共饮的。话音未落,竹影里转出个佝偻老者,灰布衫浸着水腥气,腰间挂着半干的渔网:小娘子问的可是辛赞辛公?

老朽吴九,当年在涿州卖鱼,辛公常来买鱼,说鱼眼睛像中原的月亮。

竹院里的风突然静了。

辛弃疾缓缓起身,衣袂带翻了茶盏,茶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

吴翁蹲下身,用枯枝在湿痕里画了个圈:辛公每夜在院角焚香,烟往北飘,他就说北边有我大宋的地,有我大宋的人。

有回我问他图个啥,他蹲下来帮我补渔网,说图个亡者有名,生者有归

范如玉望着辛弃疾,见他喉结动了动,转身取来案头那本磨得发亮的《归正录》。

狼毫饱蘸松烟墨,在扉页空白处重重添了一行字:吾志非在封侯,而在使亡者有名,生者有归。墨迹未干,他便将书推给范如玉:你记着,等北定中原那日,要把这书烧在大散关,让风把名字吹过黄河。

与此同时,庐州西岭的山风正卷着艾烟往南飘。

李铁头勒住青骓马,铠甲上的鳞片被晒得发烫。

山脚下,数十百姓正往柴堆上添干枝,老妇的哭声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口发疼:我儿要是活着,定要他回江南!他没下马,解下腰间那方刻着二字的青铜牌,俯身挂在柴堆最顶端。

铜牌撞着枯枝,发出清响,像极了当年在山东老家,母亲敲着铜盆喊他吃饭的声音。

你们不是待救,是已在归途。他低低说了句,青骓马突然打了个响鼻。

李铁头抬头,见艾烟凝成的柱突然拔高,在蓝天上扯出条灰线——这是归正的信号,是百姓自己点的引信。

他踢了踢马腹,往寒潭方向疾驰,衣摆翻卷间,腰间归正牌闪着钝光,像块烧红的炭。

寒潭竹院的日头正毒时,小德子的青呢小轿到了。

他掀帘下车,额头沁着细汗,怀里的黄绢诏书被攥得发皱。

辛弃疾迎出来,竹杖点地的声音清越:小公公又带了什么诏?小德子喉结动了动,从袖中摸出个檀木匣:陛下只问一句,若不诏,辛帅可出否?

范如玉转身去取寒潭旧壶,陶壶在灶上咕嘟作响,茶香混着艾香漫出来。

辛弃疾执壶,茶沫溅在虎口,他却似未觉,将茶缓缓注入两盏:此茶,一为君,一为民。空座旁的茶盏腾起白雾,像极了当年在滁州城墙上,望着北归雁群时的云。

小德子捧着诏书往回走,靴底沾了竹院的青苔。

他回头望了眼,见辛弃疾正低头拨弄茶盏,范如玉站在他身侧,两人影子叠在一起,像株长在石头缝里的老松。

小德子摸出怀里的拓印——那是他偷偷拓下的茶盏痕迹,深褐色的茶渍在纸上晕开,像朵未开的莲花。

夜来得极快,归心祠前的野艾林在风里沙沙作响。

辛弃疾站在祠前,指尖抚过碑上二字,凉意顺着指节往心里钻。

他闭目,心镜中突然炸开一片星火——庐州那点光更炽了,往北看,竟是无数小点连成线,像条燃烧的河。

百姓举着野艾,排着队往北走,脚印里渗着血,却仍在走,嘴里念着:南朝记名,吾愿归。

魂归有时,路未断。范如玉的声音像片落在心尖上的雪。

她执了三柱香,插在祠前的土堆里——那是去年战死的归正兵,连名字都没留下。

香雾盘旋着升上夜空,与野艾的烟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艾,哪是香。

马蹄声突然撕裂夜色。

庐州密使滚鞍下马,血书在月光下泛着暗紫:城中百姓,夜夜望南哭。辛弃疾展开血书,见最后几个字是用指甲划的,深可见骨:开城门,迎王师。

寒潭的更漏敲过三更时,张承恩的快马已经出了山。

他怀里的笔录上,最后一行墨迹未干:辛帅抚碑时,野艾香里有血味,是归正人的血,也是大宋朝的骨。马蹄声渐远,寒潭竹院的灯却还亮着,照见案头《归正录》扉页那行新字,在月光下泛着青黑,像把未出鞘的剑。

此时临安宫中,孝宗正对着烛火翻折子。

案头摆着小德子带回来的茶盏拓印,茶渍在烛影里忽明忽暗。

殿外更夫敲了四下,他突然开口:张承恩何时能到?

回陛下,快马加鞭,明晨可至。

烛芯地爆了个花,将拓印上的茶渍映得通红,像团烧了百年的火,终于要烧到淮河以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