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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醉剑江湖 > 第367章 茶水照账鬼见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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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州城南市集,晨雾未散,青石板路泛着湿漉漉的微光,仿佛天地初开时未曾洗净的旧梦。

街巷两旁摊贩渐起,油锅滋响,炊烟悄升,却无人留意那最不起眼的一角——一张草席铺地,一木盘陈旧,笔墨纸砚列于其上,榜书四字:“代人写信,每字三文”。

坐于席上的老者白发如霜,束一方粗布巾,衣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

他执狼毫,腕力沉稳,落笔如龙蛇游走,字迹苍劲而不失风骨。

路人匆匆,偶有驻足者,不过为求一封家书、几行报平安之语。

然而今日不同。

盐贩老驼张挎着空篓路过,肩头还沾着昨夜山路的霜痕。

他本欲径直而去,忽见老者正写一“盐”字,末笔顿挫下沉,似犁破冻土,力透纸背。

他脚步一顿,眉头微蹙:“老丈写这‘盐’字,怎像在称斤两?”

辛元嘉抬眼,目光浑浊却深不见底,嘴角轻扬:“因知有人短斤少两。”

老驼张心头一震。

他做私盐已有三十年,靠一双脚板翻山越岭,换百姓口中一口活命之味。

近月来官盐价反高于私,百姓宁冒死越岭购黑,皆因“平价”二字早已沦为纸上空文。

他原以为天下无人知晓,却不料被这市井老翁一眼道破。

“您……究竟是谁?”他低声问。

“一个听得懂账本哭声的人。”辛元嘉搁笔,端起粗瓷茶碗啜了一口,“你要写家书,不妨直言心中所忧。信若入错人手,字字皆祸;若入对人手,一字可燃烽火。”

老驼张沉默良久,终将包袱解开,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单据,压在砚台下:“劳烦老丈,替我写封信……就说‘家中老母病重,盼儿速归’。”

话未尽意,然辛元嘉已了然。

他提笔蘸墨,不急不缓写下寥寥数语,却在夹缝处以极细蝇头小楷嵌入一行暗记:“七引三耗,九钱虚贴,丰裕号主勾通仓吏,月走暗账三千贯。”

字迹隐于行间,肉眼难辨,唯以特殊药水涂抹方现。

写罢,他轻轻吹干纸面,递还对方。

老驼张双手微颤,收信入怀,转身离去,身影没入薄雾,宛如一道悄然划过的刀痕。

次日午时,辛元嘉拄杖而行,步入“丰裕号”盐铺。

掌柜见是昨日写信老翁,笑迎上前:“老先生可是要买盐?如今官定平价,童叟无欺。”

“耳昏目浊,看不清价牌。”辛元嘉咳嗽两声,眯眼打量货架,“劳烦取账本一观,也好让我这糟老头子心里有个数。”

掌柜不疑有他,忙捧出一本红绸裹角的明账册,翻开第三页:“此乃本月盐引出入明细,清清楚楚。”

辛元嘉接过,假作凑近细看,实则指尖微动,感知纸张纹理。

忽取案头粗茶一杯,佯装失手,洒下一滴于账页右下角。

茶水浸润,墨迹微浮,阳光斜照之下,原有一行小字赫然显形——“每引加耗五钱”,却被刮去重填,新墨渗纸较浅,补笔偏右半分,且页角尚存一点未干的烛泪,隐隐泛黄。

他不动声色,低语道:“第三行‘每引加耗五钱’,昨夜改的吧?烛泪滴在页角未干。”

掌柜脸色骤变,踉跄后退三步,险些撞翻货架。

辛元嘉缓缓合上账本,笑道:“好茶润纸,真相自现。多谢款待。”

当夜三更,衙门后巷幽深如墨,残月残云。

书办黄墨枯独坐灯下,手中火折子点燃一叠废纸,火焰吞吐,映得他面色惨白。

每烧一页,他便喃喃自语:“罪不在吾,在势……在势啊……”

窗外忽传来一声轻叩。

他惊回首,只见窗棂外递入一包桑皮纸,内无一字,只余几滴干涸血迹,暗红如锈。

“烧了真账,心火更旺。”门外传来沙哑之声,“你每夜焚纸赎罪,可知灰烬落地,反成铁证?”

“你是谁?”黄墨枯声音发抖。

“一个听得到算盘哭声的人。”

翌日清晨,辛元嘉闲坐衙前算坊外竹椅上,手中修一支秃笔。

算坊掌柜正与伙计对账,算盘噼啪作响。

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指腹轻抚过那副乌木算盘珠——珠面温润异常,尤以中档三颗最为光滑炽热,显为夜夜被人反复拨动至烫。

他闭目运神,醉眼照世悄然开启。

刹那间,神念如丝,顺指尖流入珠纹之间。

磨损方向非寻常加减之律,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循环:三进五退,再二补一,周而复始,竟似在核算一笔不见于明册的“暗账”总额。

“七千引……实收八成……虚耗三分……”他在心中默算,唇角微动,“原来如此。不是贪,是共谋;不是盗,是织网。”

正思忖间,忽见一小女童提篮而来,约莫十岁年纪,穿粗布裙袄,脚踩一双旧绣鞋。

她步履滞重,鞋底微鼓,行走时略显吃力,仿佛鞋中藏物。

辛元嘉目光一凝。

那一瞬,他仿佛看见三十年前的范如玉——战火纷飞之夜,她也将密信藏于绣鞋之中,踏雪三百里,只为送达一纸军情。

他望着女童远去的背影,眼中波澜不起,心底却如古井投石。

那鞋底鼓胀之处,绝不只是碎布或草垫。

而是某种,不该出现在孩童脚下的重量。第368章 茶痕映骨

晨光初透,市集渐喧。

辛元嘉仍坐于那方草席之上,木盘中笔墨未干,仿佛昨夜三更的风霜未曾吹冷他指尖的清明。

小豆灯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角,可那双绣鞋踏地的滞重声,却如鼓点般敲在他心上——不是脚步,是命运的脚步。

他望着掌中残页,纸色微黄,墨迹沉实,无一丝浮艳,更无改写时常见的刮擦毛糙。

第三行“耗银九钱”四字旁,果然凝着一滴暗褐烛泪,位置与他方才所言分毫不差。

这孩子,是真的记住了。

“你昨夜抄此书时,左手扶烛,烛泪滴在第三行。”

话出口不过五息,小豆灯已泪如雨下。

她颤抖着从右脚绣鞋夹层中取出一册薄账,封面无题,内页密布蝇头小楷,页页皆有边角编号,似是从某本大册中拆出的副本。

她哽咽道:“他们逼我改三遍……先写低引额,再虚增损耗,最后又抹去实收数目。可我……可我每晚闭眼,都在心里重算一遍。”

辛元嘉接过账册,指尖轻抚纸面,触感如抚古碑。

这不是寻常童婢能有的定力,而是被逼至绝境之人,用性命刻下的记忆。

他知道,这孩子不是偶然卷入,而是被选中的——因年幼易控,因卑微无人留意,正因如此,才成了贪蠹链条中最隐秘的一环。

当夜,带湖居灯火不熄。

范如玉端坐灯下,展开一卷旧册,封皮题《山河灯录》四字,乃她多年随军记录政弊民瘼之手札。

此刻她执细毫朱笔,将明账、伪账、真账三册并列对照,逐条誊录。

烛影摇红,她的眉宇沉静如水,唯在见到“七引三耗,九钱虚贴”一条时,眸光骤冷:“以民血养贪蛇,竟至此极。”

辛元嘉取桑汁滴于涂改处,汁液顺纸纹渗入,原以为仅显一层旧墨,岂料裂痕深处竟层层叠叠浮现数字轨迹——第一层报朝廷:盐引三千,耗损十二;第二层送京中权要密折:实收四千五百,分润六百;第三层黑账隐记:入库五千八百,余数直入私库!

三账套叠,环环相扣,欺君、蠹国、害民,一手织就。

“好一个‘惠民平价’!”范如玉冷笑,“百姓吃的是高价盐,朝廷听的是太平奏,而蛀虫,正在暗处数金称银。”

话音未落,窗外沙沙作响,似风雨,又非风雨。

忽有低沉之声齐起:“老丈若查贪蛇,我等愿为耳目。”

十余人伏于檐下,为首正是老驼张,肩披粗麻斗篷,眼中燃着久压的怒火。

身后盐贩皆沉默不语,却人人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他们翻山越岭,冒死运盐,只为换一口活命之盐,如今却被官仓以“平价”之名盘剥殆尽。

辛元嘉立于窗内,未应,亦未拒。

他只将那页残账举于灯前,任光影穿过纸隙,投在墙上,如一幅斑驳地图。

就在此时,饶州转运司内,烛火幽绿。

周秉义独坐案后,手中密报尚未焚尽,残片上赫然写着:“一白发叟日日观账,疑涉私查。”他冷笑一声,掷报于地,唤来亲信:“明日巡城司可报——有游学老叟勾结私盐,意图越界通敌。拿下时,不必留活口。”

风起于青萍之末。

而此刻,在带湖居陋室之中,辛元嘉轻轻合上三册账本,目光落在墙角七具算盘上——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皆自市井收来。

他缓缓伸手,指尖拂过乌木珠面,仿佛已听见那些沉默数字在黑暗中苏醒,低语成阵。

茶冷了,灯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