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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醉剑江湖 > 第380章 风不吹,火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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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吹,火自燃。

崔文谦立于碑侧高坛之上,青衫素袍,手执《辨碑疏》卷,神情肃穆如临大典。

晨露未曦,共济渠畔已聚满州学诸生与四方百姓,或站或跪,无言而望。

他目光扫过人群,见有老农握锄而立,有妇人怀中婴孩亦面朝石碑,心头微震,随即压下杂念,朗声道:“天地有常,道统有序。今此碑苔痕偶生,便称神迹,岂非惑民乱政?吾辈读书明理,当以经义正人心,不可为虚妄所蔽!”

话音落处,两名书吏捧出新贴告示,四乡皆布,白纸黑字,赫然写着《辨碑疏》全文,末尾朱批“知州公议,明正视听”八字,力透纸背。

崔文谦挥手命人张贴于村口、渡头、驿道旁树干之上,意在以官府之名破民间之迷。

“若真有灵,何惧文字?”他冷然一笑,“我以圣贤之言辩之,若天理昭昭,自当回应。”

然而入夜,异变陡生。

三更鼓响,第一张告示无火自焚。

守夜衙役远远望见,只见幽蓝火焰悄然腾起,不灼四周草木,亦不引燃纸边,唯独墨迹一条条湮灭,仿佛被无形之口吞噬。

待他奔近时,火已熄灭,灰烬落地,竟自行排列成一个残缺却苍劲的“民”字,边缘焦黑如刃,嵌入泥土深处。

未及报官,其余各处告示相继自燃。

渡口那一张,正在竹竿上飘摇,忽地火光一闪,整幅纸卷如被冥火炼化,灰飞之际,余烬逆风而行,汇于岸边沙地,凝作“民”字轮廓;山道旁那一张,夹在两块岩石之间,本难引火,此刻竟从中心渗出蓝焰,缓缓烧尽文字,灰落如雨,落地仍成一字。

四乡震动,传言一夜传遍百里:“辛公之信,连火都认得。”

翌日子时,范如玉披星而出。

她肩背竹篓,内盛三年所积野艾——皆是春采夏晒,取自共济渠两岸无主荒地,未曾沾染官仓一粟。

她亲手将九束艾草呈品字形置于碑前,点火焚之。

火起刹那,无风自动。

青烟盘旋而上,初如细缕,继而腾涌如龙,直冲林梢。

众人仰首,只见烟柱至半空忽散,竟凝而不散,化作两个古篆大字:元嘉。

月光穿透烟影,字迹清晰如刻,三日不散,远观如悬于天际。

更有村妇夜归途经碑前,突觉寒意袭体,抬头见烟雾之中似有千人列队而行,皆赤足短褐,手持灯盏,无声无息,却步伐齐整,似赴战场。

她们口不言,目不斜,唯每过一人,脚下便生一点微光,连成一线,直通北方。

“那是……北地来的魂。”老巫妪秦守魂喃喃,“他们也记得这块地。”

宫廷画师顾丹青恰奉密旨,重绘碑景,以呈御览。

他本欲绘“焚艾惑众”之状,笔锋带讽,墨色浓重,意在坐实“妖言煽动”之罪。

可提笔落纸,墨未着毫,纸面竟自行干裂;再试,笔尖枯涩如蘸沙砾;三试,画卷竟无端卷起,封住笔端,仿佛拒不容此心入画。

他惊退数步,冷汗湿襟。

而此时,辛元嘉独坐桑下,闭目不动。

自昨夜起,他便觉脚底大地脉动异常,非寻常地震,而是如血脉搏动,一息一应。

七十三户田垄之下,根须交织,隐隐与百里外盐道上的脚印、渡口船夫撑篙的震颤、樵夫攀崖时落下的碎石声共鸣相连。

他知——民心已织成网,经纬纵横,贯通南北,非刀斧可断,非诏令可拆。

陆听松摸索而来,小手扶着桑树粗皮,面朝碑方向伫立。

他是盲童,却耳聪胜常人十倍,能闻地声如听鼓。

辛元嘉轻抚其首,低声问:“你昨夜可听见地声?”

童子浑身一颤,双耳微动,似在捕捉极远之音。

片刻后,声音发抖:“听见了…… 上千人的脚步,自北而来,踏雪无声,却震得地脉嗡鸣。像是蔡州兵魂归来,铁甲未锈,旌旗犹在梦中飘扬。他们说——‘此土归耕,亦归我魂’。”

辛元嘉闻言,眼眶骤热,喉间哽咽,终未落泪,只将手掌覆于胸口,仿佛要压住那几乎冲出胸膛的心跳。

他低语,声如祷:“父辈未竟之志,今在民心。”

夜更深,万籁俱寂,唯有碑前香火未绝。

灰烬之下,余温尚存,仿佛大地仍在呼吸。

而在临安城南的一间暗室里,顾丹青独对残卷,烛火摇曳。

他欲默记今夜所见,提笔欲书,笔尖刚触纸面——

忽觉墨迹自行流淌。三更鼓尽,夜色如墨。

临安城南,小巷幽深,顾丹青独坐灯下,案上残卷摊开,纸面斑驳裂痕如蛛网蔓延。

他本欲默记今夜所见——那焚艾成字、烟凝“元嘉”、灰烬列阵如兵魂北渡之异象——提笔欲书,却觉指尖一颤,墨未落,笔尖竟自行滑动,似有无形之手执腕而行。

他惊愕欲收笔,然手腕僵直,不受驱使;再看纸上,墨迹如活,蜿蜒游走,竟自成一幅长卷:画中辛元嘉白发披肩,立于共济渠畔石碑之前,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

其身后千人影影绰绰,或执锄犁,或捧药箱,或持账册、布巾、渔网,皆是乡野百姓模样,面容沉静,目光如炬。

有人曾得辛公减免赋税,有人蒙其亲诊疗疾,有人因他断案昭雪冤狱……他们无声伫立,却似山岳压境,气势贯通天地。

画至末处,烟雾缭绕间,“元嘉”二字浮于空中,与碑文交相辉映,仿佛岁月倒流,旧志重燃。

忽而烛火摇曳,无风自动,火焰骤然一分而三,各呈青、赤、白三色,悬于半空不动。

每簇火中,皆浮现出四个古篆大字——民之所向。

顾丹青浑身剧震,冷汗透衣。

他猛地掷笔于地,笔杆断裂,墨汁四溅,可那三字仍在火中流转不灭,宛若天启。

“此非画……”他喃喃低语,声音颤抖如秋叶,“此乃录天命也。”

良久,他起身取来素琴匣,将残卷层层包裹,藏于其中,并以朱砂题封:“此景不可呈君,唯可传世。”随即闭目静坐,似在聆听某种遥远的回响——那是大地深处的脚步声,是万民心音汇成的潮涌,是他毕生执笔绘政教礼法之后,第一次听见了真正的“史意”。

同一时刻,婺州官邸内,崔文谦孤坐书房,烛光昏黄。

案头密折草稿已拟半篇:“臣闻碑侧异火,虽奇而不正,不可因惑乱法度。圣朝以礼治天下,岂容匹夫遗言化为神谕?”他执笔欲续,忽觉灯焰轻跳,随即一分为三,赫然映出那四字——民之所向。

他猛抬头,以为眼花,揉目再看,字仍悬于火心,清晰如刻。

“幻术!妖火!”他怒喝一声,挥手欲扑灭烛火,岂料三焰不熄反炽,光芒转盛,竟将四字投于墙壁、梁柱、乃至他身前奏折之上,无所不在。

他掩面欲避,可闭目之际,那四字竟浮现于黑暗之中,随呼吸起伏,如烙印入魂。

终于,他双膝一软,跌坐于椅,手中狼毫坠地,发出清脆一响。

“我守礼法三十年……”他低声哽咽,声音破碎,“读经论道,修史撰疏,自谓不负圣贤之教……今日方知——礼生于民,非生于君;法立于信,非立于诏。”

泪落如雨,滴在未写完的密折上,墨迹晕染开来,将“不可废法”四字模糊成一片苍茫。

窗外,夜风不起,而共济渠畔石碑之侧,苔痕悄然延伸,沿着碑文最后一个“向”字的末笔,缓缓勾出一点圆润墨绿,宛如一滴迟来的泪,落在大地无声处。

第五日清晨,崔文谦整衣冠,束玉带,亲赴碑前,欲行“正名之礼”。

百姓默立田埂,不言不动。

他立于碑前,高声宣读圣谕:“奉天承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