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色的魂灯光辉如同母亲的抚慰,静静洒落在骨山之巅,驱散了阴寒与污秽,也抚平了激荡的能量乱流。祭坛阵法恢复了稳定运转,光芒流转,将地底魔神那不甘的咆哮死死镇压下去。下方光罩外,魔触与邪灵如潮水般退去,缩回地脉深处,只留下满目疮痍和死寂。
劫后余生的几人,或坐或立,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魂灯净化后的奇异馨香,混合成一种矛盾而奇特的气息。
杨断云盘坐在祭坛前,双目微闭,全力运转功法,吸收着魂灯洒落的祥和光辉以及空气中那缕被净化后的精纯龙气。他伤势极重,体内经脉多处断裂,五脏受损,若非祖魂灯及时护住心脉并反哺生机,恐怕早已殒落。此刻,在魂灯光辉和龙气的滋养下,他的伤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气息也逐渐趋于平稳,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浑厚,皮肤下隐隐有暗金流光闪烁。
厉天狼瘫坐在不远处,龇牙咧嘴地给自己包扎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嘴里不住地倒吸着凉气,但一双虎目却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另外几人,尤其是幽冥府那个鬼面人。他伤势不轻,胸骨断裂,内腑震荡,血罡消耗殆尽,但凶悍之气不减。
拜月教首领女子取出一枚月白色的丹药服下,苍白的脸色稍稍恢复,她默默调息,手中长剑横于膝上,清冷的目光偶尔掠过杨断云头顶的祖魂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敬畏,有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
守陵人老者伤势最重,他年事已高,先前又动用了损耗生命的狂血战魂,此刻已是油尽灯枯之象,萎顿在地,气息奄奄,但那双浑浊的老眼却紧紧盯着杨断云,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虔诚与欣慰,嘴唇嗫嚅着,似乎在无声地祷告。
最惨的是幽冥府鬼面人。他本就伤势不轻,最后又被“窃运者”的余波扫中,此刻黑袍破碎,露出下面苍白而布满诡异刺青的胸膛,嘴角不断溢出暗绿色的血液,气息萎靡到了极点,瘫在远离祭坛的角落,眼神阴鸷地在杨断云、魂灯以及其他人身上来回扫视,显然在飞快地权衡算计着什么。
脆弱的同盟,随着共同敌人的湮灭,瞬间瓦解。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短暂的调息后,拜月女子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几分郑重:“多谢…阁下力挽狂澜,点燃魂灯,净化魔秽,加固封印。此乃造福苍生之大德。我乃拜月教圣女,云璎珞。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她的目光落在杨断云身上。
杨断云缓缓睁开眼,赤红的瞳孔中暗金流转,平静地回视她:“杨断云。”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自然散发出的那一丝澹澹祖龙威压,却让云璎珞心中微微一凛。
“杨兄。”云璎珞从善如流,继续道,“此地乃祖龙陵寝,关系重大。这盏祖魂灯更是封印核心,至关重要。不知杨兄接下来有何打算?”她的话语看似关切,实则是在试探杨断云对魂灯和此地的态度。
厉天狼冷哼一声,插话道:“怎么?拜月教也想来分一杯羹?这灯可是老子兄弟拼了命才点亮的!”
云璎珞微微蹙眉,并未动怒,只是澹澹道:“厉兄误会了。祖魂灯乃祖龙圣物,自有其缘法,非人力可强求。我拜月教典籍中虽有记载,却从未有过觊觎之心。只是封印事关天下苍生,不得不谨慎。如今虽暂时稳固,但经此一役,地煞魔穴恐生异变,需从长计议。”
她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厉天狼这种老江湖岂会轻易相信,撇撇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杨断云用眼神制止。
杨断云看向气息奄奄的守陵人老者,开口道:“老先生,你们世代守护于此,可知这‘蚀龙者’后裔是如何潜入的?此地可还有其他隐患?”
守陵人老者挣扎着想坐起来,杨断云抬手打出一道温和的魂灯光辉融入他体内,暂时吊住了他一口元气。老者感激地看了杨断云一眼,喘息着说道:“多…多谢圣子…老朽…老朽也不知那魔物是如何潜入的…龙陵外围有祖龙意志和百骸卫士守护,核心祭坛更有魂灯镇压,按理说绝无可能…”
他浑浊的眼中露出困惑与后怕:“除非…除非封印本身出现了我们未能察觉的裂隙…或者,那魔物掌握了某种无视部分禁制的诡异秘法…圣子,您既已点燃魂灯,便是龙陵之主,恳请圣子彻查陵寝,务必消除所有隐患,绝不能让魔神残骸有丝毫脱困之机!”
老者的话语充满了恳切与托付之意。
杨断云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祭坛。经此提醒,他确实需要好好探查一下这座龙陵,尤其是封印核心的情况。那“窃运者”的出现,绝非偶然。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幽冥府鬼面人忽然发出一阵阴恻恻的冷笑:“嘿嘿…好一副托付重任、深明大义的场面…真是令人感动啊…”
众人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厉天狼骂道:“狗杂碎,你还没死?又想放什么屁?”
鬼面人艰难地支撑起身体,靠着石壁,喘着气笑道:“我死不死,不劳阁下费心。我只是想提醒各位几句…拜月教或许对魂灯没想法,但对祖龙留下的其他东西呢?比如…那滴精血?那片逆鳞?”
他话音一落,云璎珞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鬼面人继续道:“还有这些守陵人,世代守护,难道就真的别无他求?如今等来了所谓的‘圣子’,难道就甘心将所有一切拱手相让?嘿嘿…至于这位杨兄弟,身怀魂灯,得了天大的造化,难道就真的只想守着这暗无天日的陵墓,当个看守?”
他的话极其恶毒,如同毒蛇,精准地挑拨着每个人心中可能存在的猜忌与欲望。
“放你娘的狗屁!”厉天狼大怒,“想挑拨离间?老子先剁了你!”说着就要挣扎起身。
守陵人老者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鬼面人:“邪魔歪道!休要以你龌龊之心度君子之腹!圣子乃祖龙选定之人,我等守陵人唯有忠心追随,绝无二心!”
云璎珞脸色微沉,冷声道:“幽冥府惯会搬弄是非,挑拨离间。阁下还是省省力气,想想自己的处境吧。”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悄然生根发芽。
杨断云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鬼面人表演。他自然不信这鬼话,但却不得不承认,鬼面人点出了一个现实——在场的四方,目的和诉求本就不同,暂时的合作源于生存压力,如今压力解除,矛盾自然会浮现。
拜月教或许真如云璎珞所说,首要目标是维护封印,但面对祖龙精血、逆鳞这等足以让任何宗门疯狂的圣物,她们真能毫不动心?她们深入此地的目的,恐怕并非只是阻止幽冥府那么简单。
守陵人忠心可鉴,但他们世代守护的信念是“龙陵”和“封印”,如今自己这个“圣子”出现,他们会如何对待?是完全听从,还是会有他们自己的坚持和方式?
至于自己…杨断云内视着心口龙鳞和眉心魂灯。他的道路,绝不可能困守于此。龙陵的秘密,祖龙的传承,他必须要探寻。但这过程中,必然会触及各方利益。
鬼面人见话语起了效果,阴笑一声,不再多说,开始暗中调息,试图恢复一丝力量,寻找脱身之机。他清楚,自己伤势最重,留下来必死无疑,必须制造混乱才有机会。
场面再次陷入沉默,一种各怀心思的诡异平衡暂时形成。
杨断云缓缓站起身。经过魂灯光辉的滋养,他的伤势已恢复了三四成,行动无碍。他走到祭坛边,伸出手,尝试着触摸那悬浮的祖龙精血。
在他手指即将触碰的刹那,精血微微一颤,一股亲近之意传递而来,并未排斥。但他能感觉到,精血内部蕴含的力量太过浩瀚,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吸收炼化,强行触碰只会被撑爆。那逆鳞和本源龙气亦是如此,它们维持着祭坛运转,暂时无法取用。
他收回手,目光转向祭坛后方。那里似乎还有一条向更深处延伸的通道,被祭坛的光芒遮掩,之前并未注意。
“我需深入陵寝核心探查封印情况。”杨断云转身,对众人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厉大哥,你伤势不轻,在此调息,借助魂灯光辉恢复。云圣女,老先生,也请暂且在此休息,警惕外围。”
他又看向鬼面人:“至于你…安分待着,若有何异动,休怪我枪下无情。”
安排简洁明了,既给了众人休整之机,也将最危险的鬼面人置于自己和厉天狼的监视之下(厉天狼虽伤,但盯着一个重伤的鬼面人问题不大),同时独自前往深处,避免人多眼杂,也避免被干扰。
云璎珞目光微闪,点了点头:“理当如此。杨兄小心。”
守陵人老者虚弱道:“圣子…万事小心…”
厉天狼咧嘴道:“放心去吧,兄弟,这杂碎交给我盯着!”
鬼面人冷哼一声,闭上眼,不再言语。
杨断云不再耽搁,手持“泣血”,绕过巍峨祭坛,向着那条幽深通道走去。
魂灯的光芒在他头顶静静悬浮,随着他移动,如同最忠诚的卫士。
等待他的,会是更深层的秘密,还是未曾预料的新危机?
骨山之巅,暂时恢复了平静,但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每个人都清楚,当杨断云从深处返回之时,或许就是这场短暂平衡被打破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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