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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石女的痛 > 第4章 浮沉的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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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的岸

公共厕所的荧光灯管总发出嗡嗡的颤音。刘爱平站在男女标识中间,帆布包带被指尖绞出深深的纹路。有次她刚推开女厕的门,就被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拽住胳膊:“小伙子咋乱闯?”她张了张嘴,喉结在脖颈间滚动,最终只挤出个含混的音节,转身时听见身后有人议论:“这人到底是男是女?”

后来她学会了等,等走廊里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等夕阳把瓷砖染成暖黄,才踮着脚溜进隔间,反锁门时总要用后背抵住门板,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些探究的目光。

大学毕业那年,她在教学楼的公告栏上看见张褪色的海报,“微光互助小组”几个字被雨水洇得发蓝。地址在旧城区的一栋老楼里,她攥着那张纸走了四趟,直到第七天傍晚,才敢抬手叩响那扇挂着绿萝的门。

开门的女生留着利落的短发,穿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笑起来眼角有颗小小的痣:“你是刘爱平吧?快进来,大家等你呢。”屋里飘着柠檬草的香气,十几个年轻人围坐在地垫上,有人穿碎花裙配马丁靴,有人把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没人对她寸头般的短发指指点点,没人盯着她凸起的喉结打量。

自我介绍时,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我不知道自己该算什么。”话音未落,旁边穿条纹衫的女生就拍了拍她的膝盖:“算你自己就好,这就够了。”那天他们聊了很多,从澡堂里的窘迫谈到身份证上的性别,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性别不是非黑即白的线”,眼泪突然砸在牛仔裤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散场时,大家笑着拥抱告别。穿牛仔外套的女生抱她时,下巴轻轻磕在她肩上:“以后常来,这里的灯永远为你亮着。”那拥抱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像冬夜里捂热的暖水袋,熨帖了她二十多年的寒凉。

她在这里认识了陈雨。陈雨有双含笑的眼睛,总爱叫她“阿平”,会在她对着厕所标识发呆时,自然地挽住她的胳膊:“走,陪我去补个口红。”她们一起在凌晨的小吃摊抢最后一串烤筋,陈雨把青椒塞到她嘴边,说“你皱眉的样子像我家那只挑食的猫”;一起窝在出租屋的沙发上看老电影,陈雨枕在她腿上,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喉结:“这里摸着很踏实。”

十年光阴像指缝间的沙,悄悄漏过。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能停靠的岸,直到那天陈雨坐在对面,搅动着杯里早已冷透的奶茶,声音轻得像羽毛:“阿平,我们分开吧。”

理由说了很多,工作调动的距离,生活习惯的差异,最后陈雨抬起头,眼底浮着层她读不懂的雾:“其实……你太像男生了。有时候我看着你剪头发的样子,看着你穿着宽肩的衬衫,会突然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和谁谈恋爱。”

那句话像枚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心口。她看着陈雨推开门,背影消失在咖啡馆的玻璃门外,突然发现自己又变回了那个站在厕所中间的孩子,左边是“男”,右边是“女”,而她悬在半空,无处可去。

互助小组的朋友来陪她,有人给她带刚烤的饼干,有人拉着她去公园喂鸽子,可再温暖的陪伴,也填不满心里的窟窿——她好不容易抓住的浮木,就这么被一句“太像男生”抽走了。

她辞了职,背着简单的行囊去了南方,在一家生命学研究所找了份整理档案的工作。办公室窗外有棵巨大的香樟树,她总对着摇曳的树影发呆,想不通自己究竟是该像藤蔓那样缠绕,还是该像树干那样独立。

转折出现在一个梅雨季的午后。她在整理一份外文资料时,无意间点进一个叫“光谱之上”的网站。页面弹出的瞬间,她的呼吸骤然停滞——里面全是和她一样的人,有人晒出自己设计的中性服饰,有人分享和家人和解的故事,还有个挪威的朋友写道:“我们不是拼图里的错片,只是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图案。”

她抱着电脑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泪水打湿了键盘上的字母。原来她不是孤身一人,这世上真的有片海,专门容纳像她这样的孤岛。她开始在论坛上写字,从最初的只言片语,到后来能写下长长的段落,讲厕所门口的徘徊,讲那十年的牵手,讲陈雨那句让她坠入深渊的话。

有天收到条私信,来自一个叫“松”的网友:“你看天上的云,从来没人规定它该是圆是方,可它就是很美啊。”

那天傍晚,刘爱平站在研究所的天台上,看着远处连绵的灯火。风掀起她的衣角,像要替她抖落满身的尘埃。她想起公共厕所的荧光灯,想起互助小组暖黄的灯光,想起陈雨转身时飘动的裙摆。这些碎片在她心里慢慢拼凑,终于显出清晰的轮廓——那是她自己,不被“男”或“女”定义,只属于刘爱平的模样。

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是论坛里的朋友发来的消息:“周末有线上分享会,来聊聊吗?”

她对着屏幕笑了笑,指尖敲下两个字:“好啊。”

晚风吹过天台,带着栀子花的甜香。远处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像散落在人间的星子,每一颗都在自在地闪烁,不管自己是明是暗,是圆是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