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妖异的湛蓝刚在夜空中爆开，光芒尚未散尽，薛仁贵已然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狂狮，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
“直娘贼！给老子围上去！放箭的杂碎，一个都别想跑！”
他猛地拔出腰间横刀，雪亮的刀锋在惨淡的月光下划出一道森冷的弧光，朝着蓝光升腾起的黑松林边缘狠狠一指！
身后，数十名精锐东宫卫如同一支支离弦的劲弩，无声而迅猛地扑了出去，甲叶碰撞的轻微铿锵瞬间被夜风吞没。
薛仁贵一马当先，沉重的脚步踏在落叶层上却异常轻捷，野兽般的直觉引领着他扑向那片阴影最浓密之处！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疑似发射点不足三十步时，异变陡生！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侧面密林深处袭来！
不是响箭，而是淬了毒的短小弩矢，角度刁钻狠辣，直扑冲在最前的几名亲卫！
“敌袭！举盾！”
薛仁贵瞳孔骤缩，怒吼如雷，庞大的身躯展现出惊人的灵活，一个侧滚翻避开了擦着耳廓飞过的弩箭，身后传来“笃笃”几声闷响和一声短促的惨哼——一名亲卫的小腿被狠狠钉穿！
几乎在弩矢袭来的同时，七八道漆黑如墨的身影仿佛从地下钻出，又如同林间鬼魅，猛地从他们预判的响箭发射点侧后方——一处更利于观察和撤离的土坡后——暴起突袭！
这些人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中，只露出精光闪闪的眼睛，手中兵器各异，刀、剑、短矛甚至分水刺，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子剽悍的狠劲，目标极其明确：
并非薛仁贵这支精锐小队，而是绕过他们，直扑远处沉寂在黑暗中的秘密工坊核心区域！
“想过去？先问过老子手里的刀！”
薛仁贵须发戟张，被对方这视若无睹的突袭彻底点燃了怒火。
他根本不去想为何对方会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巨大的横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如同门板般横扫而出，直接封死了两名黑衣人的去路。
刀锋未至，那狂暴的劲风已将地上的枯叶卷得漫天飞舞！
“铛！铛！”
两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冲在最前的两名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薛仁贵的速度与力量如此恐怖，仓促格挡，手中兵器被砸得险些脱手，虎口瞬间崩裂，闷哼着踉跄后退，眼中的惊骇再也掩饰不住。
薛仁贵得势不饶人，刀势如狂风暴雨，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逼得那两人只能狼狈招架，根本无法脱身去冲击工坊。
与此同时，其余东宫精锐也与扑上来的黑衣人狠狠撞在一起！
刀光剑影在稀疏的月光下疯狂闪烁，溅起点点火星。
怒吼声、兵刃撞击声、压抑的痛哼声刹那间打破了夜的死寂。
薛仁贵越打，心中的疑云却越重。
这些黑衣人，身手绝对称得上好手，配合默契，攻防转换间隐隐透着一种纪律性？
不是江湖草莽那种散乱的野路子！
尤其是其中那个使一对短柄分水刺的家伙，招式狠辣直接，撩、刺、抹、带，动作简洁高效，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华丽，每一次出手都奔着要害，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磨砺出来的实用与冷酷。
薛仁贵对这种风格太熟悉了！
这分明是军中的杀人技！
而且是精锐斥候或者特殊营伍才有的味道！
“妈的！”
薛仁贵一刀荡开刺向肋下的分水刺，反手一刀劈向对方肩头，口中怒骂，
“藏头露尾的鼠辈，哪个营里爬出来的龟孙子？！报上名来！”
他试图用言语刺激，扰乱对方心神。
那使分水刺的黑衣人头目眼神冰冷如铁，对他的喝骂充耳不闻，只是攻势越发急促刁钻，显然是想尽快摆脱纠缠。
其他黑衣人也一样，他们似乎非常清楚自己的目的并非与薛仁贵这支精锐死磕。
眼见突袭工坊核心的意图被薛仁贵带人死死拦住，且东宫卫的战斗力远超预期，短短几个呼吸间己方已有人挂彩，那头目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如同夜枭啼鸣般的唿哨！
唿哨声起，所有黑衣人如同接到了明确的指令，进攻姿态瞬间一变！
不再试图突破，而是转为紧密防守，三人一组，背靠背结成小阵，边战边退，动作异常迅捷果断！
他们似乎对这片地形也颇为熟悉，专挑林木茂密、路径崎岖难行的方向后撤，并且不断甩出一些带着辛辣刺鼻气味的黑色铁蒺藜和能瞬间爆开遮蔽视线的小型烟球！
“想跑？！”
薛仁贵怒吼，一刀劈飞一个挡路的黑衣人，就要衔尾追杀。
“咳咳，将军小心！烟里有毒！”
一名吸入少许烟雾的亲卫猛地咳嗽起来，眼前发黑，脚步虚浮。
其他人也被那弥漫的刺鼻烟雾和脚下的铁蒺藜阻滞了追击的脚步。
就这么一耽搁，那群黑衣人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流，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繁茂的林木深处，只留下一地狼藉的打斗痕迹、几滩暗红的血迹、以及两具被同伴果断舍弃的尸体。
战斗来得快，去得更快。
若不是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铁蒺藜的腥气以及未散的刺鼻烟雾，还有地上躺着的生死不知的同伴和敌人尸体，方才那短暂而激烈的交锋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穷寇莫追！清理战场！救治伤员！警戒四周！”
薛仁贵强行压下追击的冲动，厉声下令。
他走到那两具被留下的黑衣人尸体旁，亲自动手，粗暴地扯开他们的面巾和衣物。
两张陌生的、毫无特征的中年男子面孔。
身上没有任何刺青、标记、特殊的疤痕。
衣物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粗布黑衣，针脚粗糙，毫无辨识度。
兵刃也是制式普通的短刀，没有任何特殊印记。
搜遍全身，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干净得可怕，就像两个被随手丢弃的、用完即弃的工具。
“他娘的！”
薛仁贵狠狠一脚踹在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松树上，树身剧烈摇晃，落下簌簌松针。
“滑不留手！连根毛都没留下！”
这种干净利落、不恋战、不留痕的风格，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这绝不是普通的蟊贼或者世家蓄养的死士，更像是执行某种秘密任务的军中老手！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扩大警戒范围、沿着黑衣人撤退方向搜索的年轻亲卫，在十几丈外一棵高大的老槐树下停住了脚步。
他疑惑地蹲下身，鼻子凑近粗糙的树干，仔细嗅了嗅，又伸出沾着泥土的手指，在树干背光一侧离地约一人高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
“将军！”
年轻亲卫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急促地喊道，
“您快过来看看这个！”
薛仁贵闻声大步走过去，浓眉紧锁：
“发现什么了？”
年轻亲卫侧开身，指着树干上那处极其隐蔽的位置。
那里，被蹭掉了一点覆盖的灰尘和苔藓，露出了下方树皮的本色。
而在那粗糙的树皮纹理间，赫然有一个用某种东西刻画出的图案——一个极其规则、边长约莫一寸的等边三角形！
薛仁贵眼神一凝，也蹲下身，凑近了仔细看。
那线条颜色很淡，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树皮融为一体，若非凑近细看且角度合适，根本无从发现。
他用手指，在那道构成三角形底边的淡蓝色线条上，极其小心地抹了一下。
指尖，沾染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熟悉的鲜亮蓝色粉末！
青鹞蓝！
薛仁贵只觉得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死死盯着那个淡蓝色的三角形标记，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这个标记！这个该死的、不起眼的三角形标记！
他见过！
绝对见过！
记忆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炸开翻滚的画面碎片！
那是当初在幽州，截获叛将李瑗逃窜前发出的最后一封密信！
那封密信被无数人翻来覆去查验过，信纸本身、火漆印记、字迹内容，都没找到任何线索。
但是在信纸最左下角、靠近边缘折痕的空白处，似乎曾有一个非常非常淡的、用指甲或者极细的硬物轻轻压划出的三角形凹痕！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信纸折叠时无意造成的压痕，或者信笺本身的水印，根本未曾留意！
而现在，这个用“青鹞蓝”画出的、一模一样的三角形标记，就这样突兀地、带着嘲弄意味地出现在他眼前！
出现在刚刚袭击了太子秘密工坊外围的黑衣人撤退路线上！
李瑗！
青鹞蓝！
蓝色响箭！
军中痕迹的黑衣人！
秘密工坊的暴露！
无数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然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深渊！
李瑗背后的人，那只在玄武门之变前就搅动风云、在幽州案后似乎沉寂下去的黑手根本没有消失！
它一直潜伏在暗处，如同最耐心的毒蛇，再次露出了致命的獠牙！
而这一次，它的目标，直指太子殿下视为根基的秘密心脏！
薛仁贵粗粝的手指死死抠进树干的纹理中，坚硬的树皮在他指下碎裂。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林木的阴影中如同一尊压抑着恐怖风暴的铁塔，额头青筋隐隐跳动。
那双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个淡蓝色的三角形标记上，仿佛要将它彻底焚烧殆尽。
夜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万千鬼魂在低语。
那诡异的蓝箭，那致命的标记，像两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水面下的阴影，终于显露出了它狰狞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