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鞋跟碾碎第十阶阶梯上的鬼火时，白雾突然漫过他的脚踝。
那道冷笑裹着腐尸味钻进鼻腔，像极了前世在幽冥殿里，被他亲手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判官大人，当年您判我魂飞魄散时，可曾想过今日？
话音未落，阶梯下方传来三声惊呼。
沈青竹的指尖还沾着祠堂塌陷时的血渍，眼前却突然换了景象。
她站在南梁旧都的校场，父亲沈烈的铠甲泛着冷光，正单膝跪在一堆碎旗前。
旗面上绣着的字被踩进泥里，那是湘东王萧绎的战旗。将军，降了吧。对面传来萧绎的声音，你女儿还在暗卫营里等着领赏呢。
沈青竹的佩剑当啷坠地。
记忆里的父亲是战死在北境的，临终前还攥着半块带血的虎符。
可此刻他鬓角全白，脖颈上有道狰狞的刀疤——那是她十二岁时替他裹的伤。青竹，爹不想你当暗卫。沈烈抬头，眼眶通红，爹求他们...求他们放你自由...
沈青竹扑过去要捂他的嘴，指尖却穿透了父亲的胸膛。
她这才发现，校场的地面是半透明的，能看见底下翻涌的怨气——这是幻境。
可心脏的刺痛是真的，她最怕的从来不是战死，而是父亲为她折了脊梁。
同一时刻，月婵的星盘在掌心发烫。
她站在茅山观的偏殿里，师傅的道袍浸满鲜血，正缓缓倒向她的剑。婵儿，你推错了星轨。师傅的手抚过她持剑的手背，北陈要亡，是你算错了...
不是！月婵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星盘上，星轨突然扭曲成她最恐惧的模样——七日前她算出顾昭有血光之灾，力劝南陈帝派兵支援，却被骂妖言惑众。
此刻幻境里，师傅的血正顺着她的剑身往下淌，染脏了她最珍爱的《星经》。我没算错！她吼出声，闭眼将星盘举过头顶，若我真杀了你，星轨早该崩成碎片！
星芒从她眉心迸发，穿透幻境的迷雾。
记忆如潮水倒灌：师傅临终前咳着血，把星盘塞进她手里，那孩子命格混乱如星海，你要护住他...
秦雨桐的情况最惨烈。
她怀里的顾昭浑身是血，伤口还在汩汩冒黑血——和祠堂里那团黑气一模一样。雨桐...他的声音像游丝，别用铁骑换我，不值得...
放屁！秦雨桐的眼泪砸在他脸上，染脏了他素来干净的衣领。
她握着那柄方才立血誓的刀，刀身上还沾着她的血，此刻却成了杀死他的凶器。老子说过陪你一起还！她摇晃他的肩膀，你起来啊！
起来看老子把北周铁骑带成天下第一！
哭够了没？锁魂使的锁链声突然炸响在幻境里，他说过陪你还债，不是让你替他死。
秦雨桐猛地抬头。
锁链穿透幻境，在顾昭心口处勾出一线幽光——那是他魂体未散的痕迹。
她忽然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笑得像初见时在马背上甩响的鞭花：老子偏不信命！
她抱着顾昭的，转身冲向幻境边缘的悬崖。
顾昭的识海剧痛如裂。
他能看见三女在各自幻境里挣扎的身影，能听见沈青竹的哽咽、月婵的低吟、秦雨桐的嘶吼。
魂体上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每道裂痕都像被撒了盐，疼得他几乎要动用轮回笔——但他不能。
锁魂使的话在耳边响起：这是对依恋者的考验。
你若出手，她们会被视为你的软肋，幽冥狱会永久封印她们的神魂。
他攥紧掌心，指甲几乎要刺穿手心。
喉咙里涌出血腥气，却还是强迫自己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们要自己走出来...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三个幻境。
沈青竹的剑突然回到她手里。
她望着颤抖的后背，终于明白这幻境在逼她面对什么——她怕自己活成失去尊严的样子，怕为了活着放弃底线。
可顾昭教会她，活着不是苟且，是为了守护想守护的人。
她举起剑，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是为你活的...我是为我自己，也为他。
剑光闪过，幻境像碎瓷般裂开。
沈青竹踉跄着扑进顾昭怀里，发顶蹭过他下巴：这次我不躲了，我认...我喜欢你。
月婵的星盘重新归位。
她睁开眼时，师傅的幻影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顾昭担忧的脸。
她伸手，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掌心还沾着星芒：我不怕错了。
错了就改，改到对为止。
秦雨桐抱着顾昭落地时，脚踏实地的触感让她几乎要哭出声。
所谓的不过是幻境的障眼法，她们此刻正站在幽冥阶的尽头。
她把顾昭往怀里按了按，故意用粗哑的声音道：老子跳都跳了，你可不准赖账。
顾昭望着三女，喉结动了动。他想笑，却发现眼角有些湿。
锁魂使的锁链突然指向前方。
一座由白骨堆砌的城门缓缓浮现，门上刻着八个血字：阴帝非位，乃责。
下一关，是你一个人的地狱。锁魂使的声音难得有了波动，她们不能再进。
顾昭转身，替沈青竹擦掉脸上的泪，又替月婵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最后捏了捏秦雨桐的耳垂——这是她最爱的小动作。
等我回来娶你们。他说。
三女还没来得及回应，城门突然发出低沉的轰鸣。
顾昭的身影被吸了进去，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沈青竹攥紧的剑、月婵发亮的星盘，还有秦雨桐举到半空的拳头。
城门内的街道上，雾气缓缓散开。
顾昭脚步一顿——街道两旁站满了熟悉的面孔：有他现代战术室的战友，有猎户村的老阿公，有幽冥殿里端孟婆汤的小丫头...
他们的眼睛泛着幽绿的光，嘴角咧到耳根，齐声开口：判官大人，您可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