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里的说书人拍醒木的脆响穿透晨雾时，顾昭正蹲在猎户村的老槐树下，用竹片刮着刚采来的紫背天葵。
阿木蹲在他旁边，把晒得半干的蛇莓往竹篓里拾，嘴里还哼着昨夜敲铜锣时编的调子：阴兵锁魂夜，恶人血沾靴......
别瞎唱。顾昭屈指弹了他额头一下，目光却扫过村口方向——那里有个背着竹篓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往村里跑，粗布裙角沾着草屑，发梢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上。
是游医陆九娘。
顾...顾兄弟！陆九娘在三步外刹住脚，竹篓里传来孩子压抑的咳嗽声，我家小栓子又咳血了！求你...求你看看他！她膝盖一弯就要跪，却被顾昭伸手托住胳膊，先看孩子。
竹篓里的男娃不过七岁，小脸烧得通红，喉间喘得像破风箱。
顾昭指尖搭在他腕上，眉峰微蹙——这是肺痨，搁前世得用抗生素，可现在...他抬眼看向陆九娘：你前夜在鹰嘴崖下，见着阴兵了？
陆九娘的手在发抖。
昨夜她躲在岩石后，亲眼见着青面阴兵用锁链穿透周横的胸口，也见着顾昭转过脸时眼底的暗色。
可此刻她望着顾昭腰间幽蓝的玉佩，突然想起被刘万财烧毁的青牛村——那些被砍断的槐树下，最小的尸体才三岁，脖颈上还挂着没吃完的糖人。
我信你。她吸了吸鼻子，阴兵杀的是刘万财，不是百姓。
顾昭眼底掠过一丝暖意。
他解下腰间玉佩放在药案上，转身从药柜里翻出川贝、百部，又抓了把蜜炙甘草：阿木，去后坡挖半筐新鲜百合，要带泥的。少年应了一声，竹篓都没放就跑了出去。
这孩子是被刘万财的兵吓着了。顾昭碾碎川贝，药臼里发出细碎的响，我开三副药，早晚各一剂。喝完若还咳血...他顿了顿，你去村东头老槐树下，敲三声树墩。
陆九娘一怔：那是...
阴兵巡逻的暗号。顾昭将药包好，指尖在包口抹过一道淡金色的光——那是功德凝成的印记，他们会送你去三十里外的镇医馆。他抬眼时目光灼灼，我要让百姓知道，阴兵不是索命的鬼，是镇恶的盾。
陆九娘攥紧药包，眼眶泛红：我...我去南陈行医时，能帮你带信。那里的药商常往建康城跑...
顾昭动作微顿。
南陈与南梁接壤，若能在那边埋下暗线...他点头：有劳了。
与此同时，三十里外的驿道上，一匹黑马正踏着晨露狂奔。
马背上的灰衣人怀里揣着密报，封泥上印着湘东王府的朱砂印——昨夜鹰嘴崖的战报，此刻正随着马蹄声往萧绎的书房疾驰。
萧绎捏着密报的手青筋暴起。
案头的烛火被他甩袖带得乱晃，映得他脸上的刀疤忽明忽暗：阴兵？锁魂？他抓起狼毫在宣纸上重重写下邪道妖孽四个大字，传我密诏：全国通缉顾昭，悬赏万金！敢有藏匿者，满门抄斩！
牢里的李断鸿听到消息时，正用草秆戳墙缝里的蚂蚁。
他仰头笑出声，笑声撞在石壁上碎成刺：顾昭啊顾昭，你以为阴兵能吓退萧王？他连亲哥哥都能毒杀，会容得下你这活阎罗？
李副统领倒是消息灵通。
冰冷的声音从牢门传来。
李断鸿抬头，见顾昭倚在门框上，腰间玉佩的幽蓝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身后的阿木抱着个粗陶碗，碗里的冷饭还冒着热气。
萧王要我死，我偏要活着。顾昭漫不经心转着判官笔，笔尖在砖地上划出火星，你说我反？我若反，岂会等他来请？他冲阿木颔首，押去后山地牢，给他换副铁镣——别让狼叼了。
李断鸿被拖走时还在笑，笑声越来越远：你护得住百姓，护得住自己么？萧王的暗卫...啊！一声闷哼后，只剩铁链拖地的声响。
同一时刻，鹰嘴崖顶的巨石上，沈青竹的绣鞋碾过一片带露的野菊。
她望着山脚下炊烟袅袅的猎户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剑穗上的银铃本该清脆，此刻却沉得像灌了铅。
青竹大人。身后传来暗卫的低语，湘东王密令：三日内剿灭顾昭，取其项上人头。
沈青竹想起茶棚里说书人唾沫横飞的模样，想起昨夜暗卫回报中顾昭转身时的侧影——那不是穷凶极恶的妖道，倒像...像她小时候在将军府见过的，父亲看兵书时的模样。
先派三组暗桩。她解下腰间的青铜令牌抛给下属，去查阴兵的虚实。活要见人，死...死也要见魂。
暮色漫进猎户村时，顾昭坐在木屋的门槛上，望着天际最后一线霞光。
腰间的玉佩突然泛起温热，识海里传来阴司镇魂殿的轻响——像是殿门开启的吱呀，又像是无数冤魂的叹息。
他摸了摸玉佩，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该来的，终究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