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卷走了白日的燥热,小吃街的路灯亮得昏黄,照在油乎乎的水泥地上。
于瑶蹲在地上,把塑料凳摞成一叠,浅蓝色围裙沾了些面粉,她拽着凳腿往三轮车边拖。
赵剩站在一旁拆遮阳棚,灰色短袖卷到肘部,露出沾着灰尘的小臂,手里的绳子绕了两圈,用力一拽就把棚布收得紧实。
妈妈坐在小马扎上,手里叠着一次性纸碗,目光却时不时往街尾瞟。
沈青泽中午吃完饭就出去上补习课了,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回家。
她叠纸碗的手顿了顿,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轻轻的,“瑶瑶,赵剩,你们俩知道不?阿泽这一年手里是不是宽裕了?补习课的钱很多吗?”
于瑶停了手,直起腰看她:“妈,咋突然问这个?”
赵剩也放下棚布,擦了擦额角的汗凑过来。
妈妈叹了口气,把叠好的纸碗放进纸箱,“你看啊,这一年不仅还了债,买了自行车,还有那么多新衣服,家里还常买肉吃,买水果 ,还有这阵子请律师,也没跟我提过缺钱。”
“我也没有问过哥,哥也没说过。”
于瑶下意识接了句,随即又愣了愣,微微皱起眉,语气带着点不耐烦的体谅,“家里不是一直都是哥管吗?你好好吃着用着不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就算没钱你也没办法。”
妈妈听了,眉头皱得更紧,手指无意识绞着围裙边角,声音里满是担忧,“我哪是瞎管?我是怕他硬撑!他那家教也不是天天有,一节课挣得有限,要还账、买东西、请律师,哪样不要钱?而且最近太热了,街上人少,咱们小吃摊生意也不好,收入少了一大截,万一他为了攒钱,自己在外面省着饿肚子、舍不得买水喝……”
“阿姨,您别往坏处想!”
没等妈妈说完,赵剩就忍不住插了嘴,声音比平时亮了点,“他有个朋友,人家一直帮衬着呢!”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那朋友是个女生,可好看了,人也好,家里还可有钱了。出门都是坐豪车,还有专门的司机!穿的衣服、戴的首饰,看着就不是咱们寻常能买得起的。那个律师就是她给请的,还偷偷塞钱给沈哥贴补家里。”
说着,赵剩又补了句,带着点感激,“不光帮沈哥,我能进附中读书,都是托了她家的关系。人家是真心实意帮咱们,您就放一百个心!不该您操心的事儿,就别瞎琢磨了,沈哥心里有数着呢。”
妈妈听得眼睛都睁大了,手里的纸碗“嗒”地磕在纸箱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语气里满是惊讶,“是说话俏俏,模样跟个娃娃一样的吗?”
赵剩愣了下,随即点头,“对对对!说话声音软乎乎的,眼睛圆溜溜的,皮肤又白,长的特别可爱。阿姨你见过她?”
妈妈这才拍了下大腿,刚舒展的眉头却又猛地皱起,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声音也沉了几分,“可这么好的姑娘、这么好的家境,咱们家怎么高攀得起啊?”
她攥着围裙的手紧了紧,又忍不住往街尾望了望,语气里满是担忧,“你说……她这么帮阿泽,到时候不会是要阿泽倒插门吧?”
于瑶一听这话,赶紧伸手推了推妈妈的胳膊,语气带着点急,“妈,你说什么呢!哥能是这样的人吗?你别一天想东想西的,哥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我们操心过?他心里有数得很,真有事儿肯定会跟咱们说的!”
赵剩也在一旁赶紧附和,拍了下手说得认真,“是啊阿姨!沈哥多厉害啊,现在不光能靠家教挣钱,还把家里照顾得妥妥帖帖,以后肯定更有本事!说不定再过几年,他真能攒够钱,风风光光把那姑娘娶回来呢!到时候咱们也能沾沾光,小吃摊说不定都能开个分店!”
妈妈的脸色却仍然凝重,手里叠纸碗的动作顿了顿,没好气地扫了赵剩一眼,“钱哪里有那么好赚?”
她叹了口气,指尖捏着皱巴巴的围裙,“你以为开分店、娶媳妇是嘴上说说?阿泽现在挣的都是辛苦钱,一天补好几节课,嗓子都快喊哑了,哪有那么容易攒下大钱?我是怕他为了撑面子,自己背地里遭罪。”
这话像根刺扎进于瑶心里,她猛地抬起头,狠狠瞪着妈妈,声音也拔高了几分,“真心疼他,你当初还嫁给我爸干嘛?”
空气瞬间静了,连远处的喧闹都淡了些。
于瑶胸口起伏着,又补了句,语气里满是委屈和不满,“你赶紧想办法离婚去,要你帮忙的时候你又帮不了,还在这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净给哥添堵!”
三轮车轱辘碾过夜市收摊后的冷清街道,于瑶坐在车斗里,怀里抱着叠好的塑料凳,风里还带着白天灶台的余温。
妈妈坐在前座,一路没怎么说话,偶尔回头看眼车斗里的于瑶,欲言又止。
赵剩蹬着车,时不时找些“明天可能会凉快些”的话头,想打破沉默,却总显得有些生硬。
到了老旧小区楼下,三人把东西搬上楼,打开门时,客厅的灯还亮着。
妈妈出门前特意留了盏小灯。
厨房里飘来绿豆汤的清甜味,是傍晚出门前温在煤炉上的,掀开锅盖,热气裹着甜香扑出来,还带着点余温。
妈妈没顾上歇,转身从锅里端出傍晚剩下的炒青菜和酱萝卜,还有一盘炒猪肉,又热了四碗米饭,摆上桌时,于瑶已经坐在桌边,手里捏着筷子,却没动。
赵剩也拉了把椅子坐下,看着桌上简单的饭菜,挠了挠头,“阿姨,要不我再炒个鸡蛋?”
妈妈摇摇头,“不用,等青泽回来一起吃,他补完课肯定饿。”
“咔嗒”,门锁轻响。
沈青泽推门进来,肩上垮着个黑色书包,边角磨得有些泛白,里面鼓鼓囊囊塞着习题册。
“哥。”于瑶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轻了点。
“沈哥。”赵剩也赶紧打招呼。
他额角沾着薄汗,深灰长袖袖口挽到小臂,看见桌上的人,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阿泽,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妈妈立刻起身,伸手想接书包,“给你留了绿豆汤。”
沈青泽侧身避开,把书包挂在门边挂钩上,喉结动了动,“不用。”
转身进了卫生间,水流声短促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