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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从前有个忘川郡 > 第88章 空宅遗音 箜篌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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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尽壶空,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汴京的夜市正拉开序幕,喧嚣声隐隐传来。谢珩放下酒杯,对柳云裳道:“柳娘子,今日听你提及府上藏有凤首箜篌,谢某心向往之。不知可否叨扰,前往一观?”

柳云裳闻言,微醺的脸颊上掠过一丝复杂,随即展颜笑道:“官人想看,自无不可。只是……”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与坦诚,“不瞒官人,云裳那宅子,如今空荡得很,除了一个看着云裳长大的老嬷嬷,再无他人。房间倒是多的是,官人若是不嫌简陋,甚至……甚至可以直接住下。”她抬眼看向谢珩,目光清澈,并无一般女子邀男子同住时应有的羞涩或戒备,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坦然,“那群纨绔今日虽退了,难保日后不会再来寻衅。官人住下,也好……有个照应。”她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道出了真实的心绪。

谢珩微微挑眉,看着她:“娘子邀谢某同住,就不怕……惹人闲言碎语?或是……谢某行那不轨之事?”他语气平和,带着一丝探究。

柳云裳与他对视,唇角扯出一抹苦涩又带着些微倔强的弧度:“闲言碎语?云裳如今这般境况,还在意那些作甚?至于官人……”她目光在谢珩脸上流转,仿佛要看清他内心深处,“官人若真是那等趁人之危的小人,前两次相助时便可提条件,何须等到今日?云裳虽落魄,看人的眼光还有几分。官人若真……真做了那样的事,云裳……云裳也只当是命,不会怨你。”她这话说得平静,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与对命运的妥协,仿佛早已将最坏的结果都思量过了。“况且,官人在外住店,终究有些不便。寒舍虽陋,浆洗洒扫,嬷嬷尚能操持,总比客舍要自在些。”

谢珩听她此言,知她确是走投无路,又感念自己相助,才做出这般大胆却又无奈的邀请。他想到那群纨绔未必肯善罢甘休,自己若离去,她一个弱女子确实危险。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谢某便叨扰几日。也好……护娘子周全。”

柳云裳见他答应,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连忙起身:“官人请随云裳来。”

二人离开会仙楼,穿行在灯火阑珊的街巷中。约莫一刻钟后,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街坊,停在一座门楣不算特别显赫,却自有一股沉静气度的宅院前。黑漆木门略显斑驳,门楣上原有的匾额似乎已被取下,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柳云裳取出钥匙,打开门锁。推门而入,迎面便是一个规整的庭院,青石板铺地,角落植着几株芭蕉与翠竹,在秋夜的风中轻轻摇曳。虽略显寂寥,但打扫得颇为干净,可见平日有人精心维护。正堂、厢房、后院一应俱全,果然是座不小的宅子,只是大多窗户漆黑,无人居住,透着一股空旷冷清之气。

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嬷嬷闻声提着一盏灯笼从厢房走出,见到柳云裳带了一位陌生男子回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小姐,您回来了……这位是?”嬷嬷的声音带着苍老与警惕。

柳云裳忙道:“嬷嬷,这位是谢珩谢官人,是我的……朋友。官人近日会暂住府上,麻烦您将东厢那间干净的客房收拾出来。”

老嬷嬷闻言,仔细打量了谢珩几眼,见他气度沉静,不似歹人,又见自家小姐神色如常,这才稍稍放心,应了一声“是”,便提着灯笼颤巍巍地去收拾了。

柳云裳引着谢珩,绕过正堂,来到后院一间上了锁的厢房前。她用另一把钥匙打开门,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木料与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勾勒出屋内物体的轮廓。这里似乎是一间昔日的琴室或书房,靠墙立着几个空荡荡的书架,屋角放着一张琴案。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琴案旁,那静静矗立着的物件。

那是一架竖箜篌。

即使在朦胧的月光下,也能看出其形制的华美与古老。琴身以珍贵的紫檀木制成,色泽沉暗,纹理细腻。琴柱雕琢成展翅欲飞的凤鸟形态,凤首高昂,喙部衔着一串小小的玉环,虽蒙着薄尘,依旧能想象其当年的流光溢彩。弯曲的共鸣箱上,依稀可见繁复的卷草纹浮雕。二十三根丝弦(参照唐代箜篌常见弦数)紧绷其上,虽有些许松弛,但大部分似乎仍保持着基本的张力。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琴身有几处细微的裂痕,某些部位的漆色也已剥落,但整体结构依旧完整,仿佛一位迟暮的美人,风韵犹存。

“这便是外祖父留下的凤首箜篌。”柳云裳轻声道,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眷恋与伤感,“母亲在世时,时常拂拭弹奏。自她走后……便一直锁在此处了。”

谢珩走近,借着月光细细打量。他能感受到这架箜篌蕴含的灵性并未完全泯灭,只是沉寂了太久。他伸出手指,极轻地拨动了一根低音弦。

“嗡……”

一声低沉、略带沙哑,却依旧浑厚悠远的鸣响在寂静的室内荡开,仿佛沉睡了许久的魂灵被悄然唤醒。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柳云裳似乎被这声弦音触动,她走到箜篌前,用衣袖轻轻拂去琴柱上的灰尘,然后侧身坐下。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将那双原本擅长琵琶的纤纤玉指,轻轻搭在了箜篌的丝弦之上。

她的动作略显生疏,显然久未触碰此器。但基本的指法仍在。只见她指尖或拨、或捻、或挑,起初有些滞涩,但很快便流畅起来。

箜篌之声,与琵琶的清脆激越、古琴的清微淡远皆不相同。其音色清澈空灵,如碎玉投壶,又似昆山玉碎,带着一种飘渺的仙气与华丽的质感。高音区清越如凤鸣九天,低音区浑厚如幽谷回响。由于弦数众多,音域宽广,和声丰富,那流淌出的乐音仿佛不是单一的线条,而是一片交织的、闪烁着珠光宝气的锦绣。

柳云裳弹奏的并非完整的曲调,更像是一段随心的、带着追忆与感伤的即兴。乐音时而缥缈高远,仿佛追忆着盛唐宫廷的霓裳羽衣;时而低回婉转,似在倾诉着家道中落的无尽悲凉;时而又带着一丝不屈的韧性,如同她本人在命运碾压下依旧挣扎求存的灵魂。

空灵的箜篌之音在这寂寥的旧宅中回荡,与窗外的月光、室内的尘埃交织成一幅凄美而动人的画卷。

谢珩静立一旁,闭目聆听。这箜篌之声,仿佛触动了他心中某根遥远的弦,让他想起了忘川那位身着霓裳、眼中含怨的贵妃,想起了那曲未能得闻全貌的《霓裳羽衣曲》。他不由自主地低声吟诵起来,声音清朗,与那箜篌之音奇妙地融合: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诗句瑰丽奇绝,将箜篌的美妙音响和神奇魅力渲染得淋漓尽致,仿佛正是为眼前这月下奏箜篌的女子与这架古器而写。

箜篌声歇,柳云裳收回手,惊讶地望向谢珩,美眸中异彩连连:“官人……好文采!此诗瑰丽奇绝,将箜篌之音描摹得如此生动,宛若亲闻,云裳佩服!”她自幼受父亲熏陶,于诗词一道亦有鉴赏,此刻听闻此诗,只觉字字珠玑,贴切无比。

谢珩从那音乐的余韵中回过神来,闻言微微一笑,摇头道:“柳娘子谬赞了。此诗并非谢某所作,乃是前朝李贺李长吉,为一位名为李凭的箜篌国手演奏时所作,名为《李凭箜篌引》。谢某方才听娘子弹奏,空灵婉转,动人心魄,一时心有所感,便想起了这首诗。娘子技艺,虽因生疏稍欠火候,然其神韵,已得箜篌三昧了。”

柳云裳这才恍然,脸上微红,低声道:“原来是李长吉的诗句……云裳孤陋寡闻了。只是官人能随口吟诵这般贴切的诗句,亦是博闻强识。”她望着那架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的凤首箜篌,又看了看身旁气度从容的谢珩,心中那份混杂着感激、好奇与一丝莫名依赖的情愫,似乎又深了一层。这寂寥的空宅,因这架古箜篌的重新鸣响,与这位神秘客人的到来,仿佛注入了一丝短暂的生机与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