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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从前有个忘川郡 > 第127章 尘缘既定 白首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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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明珠那如同草原烈火般直接而真挚的告白,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在谢珩的心上。他看着眼前这低垂着头、脖颈都染上绯红、紧张得指尖发白的少女,那双总是明亮飞扬的眸子里此刻盈满了水光与不顾一切的勇气。空气中弥漫着金疮药的清苦气息,与她身上淡淡的、如同阳光与青草般的少女馨香交织在一起。

谢珩沉默了良久,久到拓跋明珠几乎要以为那颗炽热的心即将在沉寂中冷却、碎裂。他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他伸出手,并非拥抱,而是轻轻拍了拍她仍在微颤的手背,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

“明珠……你的心意,我岂会不知,岂会不懂?”他顿了顿,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北魏高远而陌生的夜空,“你如同这北地最璀璨的明珠,热情、勇敢、真挚,世间男子得你倾心,实乃莫大幸事。我谢珩……亦非草木。”

拓跋明珠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但谢珩接下来的话,却让那光芒微微凝滞。

“然而,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轻易应承。”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智,“我乃南人,身份尴尬,虽蒙将军不弃,授以军职,然终究根基浅薄,前途未卜。朝廷之上,南北之见犹深,我若娶你,恐为你、为将军府招来非议与祸端。此其一。”

“其二,我志……或许并不在此处。沙场征战,看似快意,却非我长久之愿。我心中尚有未竟之事,未了之缘,如同天际孤鸿,不知终将落于何方。若许你终身,他日若有变故,岂非误你韶华?”

“其三,”他的声音愈发低沉,“我此身……或许并非良配。我所经历,远超你之想象,身上所负,亦非寻常。与我相伴,恐有常人难解之忧烦,甚至……危险。”他想到了忘川,想到了白起,想到了自己那超越凡俗的使命与身份。

他列举的每一条理由,都看似充分,都立足于现实与对她的“考量”,将那份刚刚萌芽的情愫紧紧包裹在理智与疏离的坚冰之下。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推开这份过于沉重、过于真实的人间烟火。

拓跋明珠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但她倔强地咬着唇,不肯哭出声。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身酒气却目光清明如电的拓跋烈大步闯了进来,显然已在门外偷听多时。他脸色铁青,指着谢珩,声若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与决断:

“谢珩!你个混账小子!老子在外面听得肺都要气炸了!”他几步走到近前,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什么狗屁南人北人!在老子的安北军里,在老子的府上,只有兄弟,只有自己人!朝廷那些酸儒放个屁你也当真?老子拓跋烈嫁女儿,看哪个不开眼的敢嚼舌根!”

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谢珩:“前途未卜?志不在此?放你娘的狗臭屁!就凭你这身本事,这脑袋瓜子,在哪儿混不出个前程?老子看你就是欠收拾!还有你那什么狗屁未竟之事、身上所负!老子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多大的麻烦,既然进了我拓跋家的门,就是我拓跋家的事!天塌下来,有老子先顶着!”

他一把拉过泪眼婆娑的女儿,将她护在身后,对着谢珩几乎是吼道:“老子今天就把话撂这儿!明珠喜欢你,是你这小子的福气!老子也看得上你!这门亲事,老子作主了!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除非你现在就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休想辜负我女儿!”

拓跋烈这番如同狂风暴雨般的强硬表态,彻底击碎了谢珩所有试图构筑的防线。他看着眼前这位真心待己、将自己视为子侄、此刻更如同护犊雄狮般的北地枭雄,又看了看他身后那虽然被父亲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却依旧用含泪的目光祈求般望着自己的拓跋明珠,心中那最后的挣扎与冰封,终于土崩瓦解。

是啊,既入红尘,何必再执着于仙凡之别、时空之隔?这份真挚的情意,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维护,不正是他此番历练所寻求的“真实”之一吗?若一味逃避、推拒,与那枯坐忘川、冷观千古的泥塑木偶又有何异?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脸上露出了来到北魏后第一个真正释然而又带着决意的笑容。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拓跋烈,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此前是小婿迂腐怯懦,思虑不周,辜负了明珠一片真心,也枉费了岳父一番厚爱。今日,小婿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护明珠一生周全,与她白首偕老,永不相负!”

“好!好!好!”拓跋烈闻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的怒容瞬间化为狂喜,用力拍着谢珩的肩膀,“这才对嘛!这才是我拓跋烈的好女婿!起来,快起来!”

拓跋明珠更是破涕为笑,巨大的幸福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紧紧抓住父亲的胳膊,一双美眸痴痴地望着谢珩,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喜悦与爱恋。

婚事既定,整个安北将军府乃至平城都为之震动。虽然不乏一些关于南人身份的窃窃私语,但在拓跋烈的赫赫军威与明确态度下,无人敢公开质疑。婚礼筹备得隆重而迅速,依照鲜卑旧俗,又融入了部分汉家礼仪,极尽北地贵族的豪奢与气派。

婚礼当日,平城万人空巷。谢珩身着玄端礼服,骑乘白马,在慕容冲等一众军中袍泽及平城贵族子弟的簇拥下,前往安北将军府迎亲。拓跋明珠凤冠霞帔,在侍女们的搀扶下,拜别父亲。拓跋烈虽是大笑送女,但虎目之中亦隐含泪光。府中大排筵宴,杀牛宰羊,美酒如泉,宾客如云,狂欢持续了整整三日。篝火映红了半个平城的夜空,胡姬的舞蹈,武士的角抵,豪迈的祝酒歌,交织成一曲充满生命力的北地婚礼交响。

婚后,谢珩并未如拓跋烈所期望的那般在军中谋求更高职位,他辞去了安北军校尉的军职,只保留了一个虚衔。拓跋烈虽觉可惜,但见女儿女婿琴瑟和鸣,生活美满,也就由他去了。谢珩用自己“倾尽家财”带来的“资财”,在平城购置了一处雅致的宅院,与拓跋明珠过起了寻常富贵人家的生活。

他依旧会指点慕容冲武艺,慕容冲后来也成了北魏一名骁勇的将领,终生对谢珩执弟子礼,感念师恩。谢珩也会与拓跋烈品茗对弈,谈论天下大势,但再也不直接参与具体军务。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与拓跋明珠的小家庭中。

太武帝拓跋焘晚年,北魏朝局动荡,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国史之狱”,重臣崔浩被诛,牵连甚广。谢珩凭借其敏锐的洞察力,早早就提醒与崔浩有旧的拓跋烈谨言慎行,远离漩涡,使得安北将军府在这场政治风暴中得以保全。拓跋烈对此更是对这位女婿刮目相看。

岁月如流,太平真君十一年(公元450年),太武帝大举南征刘宋,虽一度兵临瓜步,震动江南,但最终无功而返,北魏国力亦损耗颇巨。谢珩在家中与拓跋明珠谈及此事,只是淡淡点评几句江淮防线与南北军力优劣,并未多言。他如同一个真正的旁观者,看着这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拓跋明珠先后为谢珩诞下两子一女。长子取名谢巡,字定北,性格沉稳,喜读诗书;次子取名谢远,字怀南,性情更似其母,活泼好动,弓马娴熟;幼女取名谢瑗,小字明月,聪慧伶俐,备受宠爱。谢珩亲自教导子女文武,将南朝的文雅与北朝的豪迈融于一身。看着儿女绕膝,听着他们稚嫩的读书声或演武时的呼喝,谢珩心中那份属于“凡人”的满足与宁静日益深厚。他与拓跋明珠感情甚笃,举案齐眉,从未红过脸。拓跋明珠始终保持着那份草原儿女的爽朗与热情,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是谢珩最坚实的后盾。

后来,拓跋烈年老致仕,在家中颐养天年,时常抱着外孙、外孙女享受天伦之乐,最终无疾而终。谢珩与拓跋明珠以子女之礼,为其风光大葬。

时光荏苒,北魏王朝经历了太武帝薨逝、宗爱乱政、文成帝即位、乃至后来冯太后与孝文帝的改革浪潮,迁都洛阳,推行汉化……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在平城这座旧都激荡起或大或小的涟漪。谢珩始终带着拓跋明珠和孩子们,低调地生活着,他们的名字未曾出现在任何官方史册之中,仿佛只是这宏大历史背景板下,最不起眼却又最真实的一笔。

随着儿女逐渐长大成人,各自婚嫁,开拓属于自己的生活,谢珩与拓跋明珠也渐渐老了。他们的青丝染上了白霜,矫健的步伐变得迟缓,但彼此眼中的情意,却随着岁月的沉淀而愈发醇厚。

这一生,谢珩彻底融入了这个时代,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体验了爱情的甜蜜、家庭的责任、为人父的喜悦、以及面对生老病死的无奈与坦然。他看着拓跋明珠从明媚鲜活的少女,变成温婉慈祥的老妇,最终,在一个宁静的秋日午后,与他携手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两人合葬于平城郊外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墓前没有显赫的碑文,只简单刻着“谢珩明珠夫妇合葬之墓”。他们的故事,淹没在了北魏浩如烟海的历史尘埃之中,未曾留下任何特殊的痕迹。

当谢珩的魂识脱离那具苍老的躯壳,重新归于忘川使者的本体时,他站在忘川河畔,沉默了许久。那一生数十年的光阴,如同漫长而又短暂的一梦,其中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此刻都化作了心海中一道深刻而温暖的印记。

他缓缓抬手,指尖仙力流转,将这段属于“谢珩”与“拓跋明珠”的尘缘记忆,从主体意识中剥离出来,凝聚成一颗散发着柔和光晕、内部仿佛有北地风光与人间烟火流转的记忆光珠。他并未将其销毁,而是将其珍而重之地封存于忘川深处,一个独属于他的隐秘角落。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望向那亘古不变的忘川之水与奈何桥,目光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深邃。只是那深邃之中,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份历经红尘洗练后的通透与温度。他迈开步伐,玄色官袍在风中轻扬,继续履行他接引名士、守护忘川的职责。而那一段被封存的北魏岁月,则成了他漫长神职生涯中,最为珍贵、永不褪色的一段私藏。